第4章 第四章
云里舟疾行两个时辰，终于来到了上霄门附近。
周围云层渐薄，凤钗一手攀在窗棱上，往下望去，能遥遥看到一片连绵起伏的山峦，巍峨崇峻，峭壁高崖，仿若刀削斧刻而成一般，令人见之忘俗。
“层峦叠嶂分高下，翠霭晴岚晕淡浓。”
凤钗目不转睛地欣赏着，不禁小声感慨：“如此山岳，当真是鬼斧神工……”
“嗯？你这诗念得挺好啊。”
云锁烟闻言转头，顺着凤钗的目光往下看去，挑眉道：“不过，就上霄门这区区几座小山峰，恐怕还当不得‘鬼斧神工’几字。”
她话语间满是倨傲，似乎连第一仙宗的辖地都不放在眼里。凤钗怔了一下，又看了看那数座高山，不由好奇：“恩人莫非见过比这更加巍然的奇岭？”
“有机会的话，一定带你去见识见识，”云锁烟单手撑腮，凑在凤钗旁边，指尖在窗棱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笑得连眼睛都眯了起来，“在这修真界当中，若论险山峭壁，还是端看剑宗的凌虚三百峰啊。”
“剑宗？”凤钗一呆，不自觉露出向往的神情，抿了抿唇，话音里却隐带哀伤，“年纪尚幼时，家父倒也曾让我习过几年的剑术……”
云锁烟停下敲击窗棱的动作，敏锐察觉到了凤钗情绪不稳，略一思忖，便想起之前对方曾说过她身负满门血仇，这会儿应当是思念至亲了。
作为最擅揣摩人心的合欢宗修士，又是勾起人家惨痛回忆的罪魁祸首……云锁烟犹豫片刻，伸手摁在凤钗肩头，安抚性地轻拍了两下。
“真是可惜，剑宗宗主有令，近些年闭宗韬光，不再招收新弟子。”
云锁烟无声地叹了口气，转开话题，刻意把语气放得轻快，试图让凤钗不再那么难受：“不过，就算你入了上霄门，也一样可以习剑——届时若有机会，务必记得联系我哦，让我帮你选一把最好的本命法剑！”
听云锁烟谈及入宗以后的事情，凤钗的注意力果然被转开，哀色渐褪，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嗯，如若恩人愿意相助，实乃凤钗之大幸。”
温琉璃边听着两人的对话，边捻起一块茶点，也跟着慢吞吞道：“那你有福啦，凤姑娘。我这小师妹别的不行，眼光可最是独到，保准能给你挑一把举世无双的本命法剑！”
云锁烟笑嘻嘻地点点头，凤钗心下一暖，知道她们是在有意哄自己开心，低头拱手，“多谢二位。”
“这点小忙，有什么谢不谢的？”
云锁烟将手一摆，瞄了眼云里舟外的景象，站起身来，冲另外二人道：“第一仙门的规矩颇多，入内不得驭使飞行法器，不然便会被视为挑衅上霄门威严……”她微微一顿，悄悄给面露古怪的温琉璃使了个眼色，方才继续说道，“我们暂时先在此处落脚。小凤，且抓稳当了哦。”
凤钗并未注意到这对师姐妹之间的眼神交流，乖巧地点了点头，依言扶住窗棱。
见她坐稳，云锁烟便稍稍抬手，指尖一划，云里舟立时向下倾斜，如同一支势头正猛的离弦之箭般，飞速朝山岳冲去！
……
云锁烟站在一旁，把云里舟变小收进袖里乾坤当中，转头看向捂着肚子不断干呕的温琉璃和晕晕乎乎的凤钗，有些心虚：“我有好好控制速度的呀，也不至于这么难受吧？”
温琉璃翻了个大白眼，捂着嘴巴，用谴责的眼神盯着小师妹，一切尽在不言中。
云锁烟嘟了下唇，先给师姐讨好地拍背顺了顺气，又跑到凤钗身边，扶着她问道：“小凤还好吧？”
“还好，有劳恩人挂心……”凤钗晃了晃脑袋，等那阵晕眩感逐渐消退，这才有空打量周遭的环境，发现她们此时正站在山脚下，面前是一片密林，根本看不见通往山顶的任何一条路。
“恩人，我们可是将要上山？”
“是啊。”云锁烟察觉到了她的疑问，轻笑一声，“不过不是‘我们’，而是你要上山。”
说罢，她放开凤钗的手臂，跨步上前，盯着面前的树林沉吟片刻，先是低喃了一句什么，接着又将双手交叠平举，再缓缓向两侧张开——
下一刻，“轰隆隆”的巨响声传来，眼前密林与山体竟开始随同云锁烟的手势，悍然各自往旁边移动，仿若摩西分海；
与此同时，山林正中央亮起了刺眼的白光，一条精雕细琢的白玉阶梯出现在几人面前，漫长到令人震撼，一眼都望不到尽头，只能看到数不清的台阶连绵向上，顺着山势直入云霄。
凤钗站在云锁烟身后，直面如此宏伟的仙家法术，一时震惊，良久才情不自禁地低叹：“不愧为修真之士，搬山填海皆易如反掌……”
而在凤钗看不见的旁边，温琉璃则蹙了蹙眉，盯着长阶看了许久，又将目光移到凤钗身上，欲言又止，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
这姑娘大抵还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多么艰苦的考验……
“怎么样，壮观么？”
待白玉长阶完全显露出来之后，云锁烟放下手臂，回眸朝凤钗一笑，贴心地为后者介绍道：“上霄门号称修真界第一仙门，千年来飞升者数不胜数，入宗弟子皆乃仙人之后，因而此处便被命名为登仙梯。”
她抬手指向白玉长阶，指尖顺着阶梯慢慢上滑，“从这里直到山顶，共有数千道阶梯；许多凡人都在这逆天改命的最后一步放弃，即便能爬完，也已经去了半条命……”
“小凤，告诉我。”云锁烟仰起头，遥望云雾缭绕的山顶，淡淡问道，“成败在此一举，你走得上去吗？”
“……”
凤钗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登仙梯，沉默了片刻，斩钉截铁地颔首道：“凤钗定然走得上去！”
云锁烟见对方心意已决，并未流露出分毫惧色的模样，不由满意地笑了一下，“好，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她偏过头，朝温琉璃勾了勾手，示意师姐走到身侧，冲凤钗笑道：“那我们便先走一步了，小凤，山顶见。”
凤钗向二人欠身施礼，温琉璃也会意地从腰间荷包中拿出一只纸鹤，挥手丢往半空，并指向其打出一道淡蓝色的灵气。
灵气打着旋裹住纸鹤，将它的脖颈瞬间拉长，双翅也生出层层鹤羽，眨眼就变成了一只高挑的雪白仙鹤。
它拍着翅膀落在温琉璃旁边，亲密地蹭了蹭蓝裙少女伸出的手掌，清唳一声，几乎与真正的白鹤一般无二。
温琉璃牵着云锁烟的手，足尖轻点，一同翩然落在仙鹤背上，对凤钗颔首笑道：“凤姑娘，我与小师妹便静候佳音了。”
“绝不负二位仙长所望。”凤钗温声回应。
她站在原地，仰头望着仙鹤振翅离去，方才收回目光，重新转向身旁那高耸入云的白玉长阶。
凤钗深吸了一口气，喉头发涩，眼前闪过一片血光淋漓，毫不犹豫地抬步踏上了第一级登仙梯。
——无论有多么艰难困苦，她都要踏入仙门，成为修士，为凤氏九族的数百条遗孤报仇雪恨！
·
借着半山腰上笼罩的云层遮挡，仙鹤在半空中盘旋了几圈，最终也未曾离开上霄门的辖地，而是落在其中一处较为空旷的矮山上，甚至还能隐约看见登仙梯的白玉石阶。
云锁烟和温琉璃从鹤背上跃下，后者拍了拍手，将仙鹤重新变成纸鹤，转头不赞同地望向小师妹：“我还真是没想到，你居然会让她来爬登仙梯……”
“小凤一介凡人出身，若不成功登梯，日后又该以何面目在上霄门立足？”
云锁烟嗤笑一声，腰间余光瞥向远处最高的那座山峰，漫不经心道：“第一仙门的威风摆在那里，对外尚且居高自傲、惯爱明争暗斗，里头又岂会是什么和善的地界儿？”
“……”温琉璃耸耸肩，算是默认了云锁烟的话，但转而却又提出了新的问题。
“既然你知道其中必有凶险，且有心与凤姑娘交好，那为何还坚持要送她去上霄门？”
“很简单。”
云锁烟笑了笑，笃定道：“不让她多受些磨砺，又怎配成为天道眷顾的气运之女呢？”
说完，她也不等温琉璃答话，便从袖中摸出一张符箓，施法引燃，二人面前登时出现了稍许灵气波动，凭空浮现出一面水镜，纤毫毕现地倒映出了凤钗此时所处的场景：
玄衣少女踩在白玉长阶上，满额汗水，呼吸急促；虽然眼前还有看不到边际的阶梯，凡人之躯也被灵气造成的威压逼得喘不过气，但她却一直未曾停下脚步，神色坚毅，咬紧牙关一步步踏上面前的登仙梯。
温琉璃抿着唇，看向水镜上凤钗疲惫中隐带痛苦的模样，有些不赞同地摇了摇头。
“登仙梯上的幻境大阵十足刁钻，专门幻化入阵者的心魔，百年来不知困死了多少修士，连上霄门都颇为忌惮，许久不用这法子选拔弟子。”温琉璃蹙起眉，略有担忧道，“更何况，凤姑娘她未经炼体，难以抵御灵气……你倒是胆子够大，用华大小姐给你的权限擅自打开登仙梯，也不怕她还没走到幻境，便先死在了这台阶上面？”
然而，面对温琉璃谨慎的质问，云锁烟则依然是一副轻松写意的模样，“你太小看她了，师姐。”
“且先不提那大阵年久失修，我随时可以在外部强行破阵，保她安然无恙；便只论小凤这姑娘的心志……”
白衣少女屈起指节，敲了敲水镜边缘，让镜中画面都泛起微微的涟漪，模糊了凤钗秀美中略带三分英气的面容。
“——如果没有经历过最绝望的境地，是绝不会拥有那样的眼神的。”
温琉璃一怔，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眼神逐渐变得复杂起来，低声问道：“……就像关道友一样？”
云锁烟放下手来，低眉轻笑，声音轻得就像是一阵穿云而过的微风。
“嗯，就像琢玉姐姐一样。”
她们正低声交谈着，天边却骤然划过一道流光，恍若流星那样速度迅疾，直冲两人的方向而来！
云锁烟心念微动，抬头望去，伸手往半空中一接，那道白光便在刹那间顿住，化为一道雪白无瑕的传讯符，轻飘飘落入了她的掌心。
在看清楚传讯符模样的那一刻，云锁烟顿时瞪大眼睛，双眸亮起，忍不住大喜道：“是琢玉姐姐的传信！”
“关道友？这么巧？”温琉璃眨眨眼，也是愕然，没想到她们刚刚提起人家，这会儿就收到了对方的传讯，“她不是要冲击合体境吗，怎么这时便出关了？”
“姐姐说她修炼遇到瓶颈，暂时出关一日，听说我正在外游历，就没有前往合欢宗。”
云锁烟快手快脚地撕碎了传讯符，侧耳倾听其中的传信，眉眼弯起，唇角笑容愈发扩大，“……她还说，若我何时得空，便可自去剑宗寻她一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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