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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秦城隍(中)


  血迹沾在草堆上,顺着秸秆尖滴落,贾六的半张脸埋进草里,露出的一只眼睛凝视着神台上漆块斑驳的神像,突然呜呜地哭出了声。

  透着几分呆痴的哭声掺杂着猫头鹰的唳叫。在深夜分外渗人。

  “呜呜~”

  贾六兀地止住了哭声,他眨了眨眼,伸起耳朵仔细聆听。

  “呜呜~”

  哭声没停,有什么人委屈地抽噎着,却不是自己的声音。

  呼!

  破城隍庙外头刮起一阵凉风,盘旋带起了满窗户的落叶和尘土,噼里啪啦砸在窗户纸上。

  外头黑乎乎一片。只能听见越来越大的哭声,和影影绰绰,几道绿色的鬼火。

  这下贾六可害怕了,他一骨碌从草堆上坐起来,手脚并用地爬进了供桌下头,他抱着双腿,两排牙齿止不住地打哆嗦。浅黄色的桌帘给了他一点莫须有的安全感。

  吱哟一声,风推开了破门,哭声一下子清晰了起来。

  “欺负人呐!太欺负人了!呜呜呜。”

  “还有王法么?这什么世道?就没人能管管了?”

  “呜呼哀哉!为善的受贫穷更命短,造恶的享富贵又寿延。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

  贾六听得双眼沁出泪珠,心里热乎乎的。

  难不成山精野鬼也知晓我的委屈,在给我报不平么?

  “那个辽东过来的李镇抚,他!他太欺负人了啊!”

  供桌下头的贾六听了,满肚子的暖意顷刻间化为乌有,心里对未知的恐怖再次占据高地。

  “秦城隍!亲城隍!可莫再睡了!俺们几个小辈满肚子委屈,找您喝酒解闷啊。”

  桌帘外头,又有人哭喊。

  贾六的视线被桌布挡着,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听到风的呜咽声,桌椅瓶罐齐齐颤动的声音,紧跟着,空气中没由来多了一股让人神清气爽的檀香味道。

  一道恢弘的声音从贾六的头上响起:“你们几个小兔崽子,平时在各自道场里作威作福,怎地不想着找我老秦?今天受了委屈,偏来找我?酒肉都没有,香线还剩下几只,拿回去啃吧!”

  “别别别啊,秦城隍,我们哥几个就是凑一块说个委屈,再者说你不愿请就不愿请,干嘛扯这个谎话嘞?白天我亲眼瞧着,你那干儿子拿钱买了二斤猪头肉,他那性子,能不孝顺给您?”

  贾六听得晕晕乎乎的,一脑子浆糊,害怕之余,心里只默念起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的千字文来。

  “你们几个到底受了何等委屈?说给我听便是。”

  那恢弘的声音严厉地说道。

  “还不是那背着龙虎旗牌吗,来咱山东借路的左司镇抚!昨晚上他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疯,把俺们的道场都给砸了,二郎庙,河伯祠,太公观,天后宫。除了斗君祠,我们几个的道场,他可是一个都没放过啊!”

  这人声音委屈巴巴地。

  “哦?那便怪了。”严厉声音刨根问底。“你说他一个都没放过,怎地只有你们三个,那天后宫的泉五为何没来?”

  这几道人声里有人应答:“嗨,甭提了!那泉五发了失心疯,非说什么,主人回家,想拿什么便拿什么。哪有看家的仆人说话的份。你听听这是人话么?”

  “就是!就算那李镇抚和天后有旧,他还能和二郎真君有旧?跟河伯大人有旧?和太公爷有旧?他他他,他分明不讲王法!”

  “谁说不是呢?当初他跟关外五仙斗法,我渤海鱼子鱼孙死伤无数,这笔账有五仙的一半,也有他的一半。我们还没找他算账,他却惹到我们头上来,当真可恶!”

  几个声音七嘴八舌。

  “嘿!不过啊,这姓李的好日子也要到头了!鬼神不敢近他的身,阳世官府却能治他的罪。”

  突然,其中一个人幸灾乐祸地笑道。

  “诶,三眼石,这话怎么讲?”

  有人惊奇问道。

  这几个人虽然恨李阎,恨得牙根都痒痒,但对他也无可奈何,想不到办法对付他。

  连隐世三妖之一的黄九牙都死在李镇抚手里,他们几个依靠庙宇香火存活的野神能有什么办法呢?

  “我三眼石,也无甚其他本领。却能照见肝胆,通晓旁人的心思。我今早晨才知道,有人设计,要害这李镇抚吃官司!”

  “到底什么人?别卖关子,快说快说。”

  有人焦急催促。

  “便是那五仙中的胡三!胡三知道不是那李镇抚的对手,便设计一出构陷的毒计。要这姓李的丢了官职,下了大狱,没了护旗的差事,他好下手拿旗牌,也给自己出口恶气!”

  “他待怎地?”

  “只需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哦~”

  其余两人都悠悠出了一口长气。

  “要怪也怪这李镇抚不安生,到处惹事生非,先是得罪了茶马司的柴玄;又顶撞胶州的龙虎衙门;还要到卫司兵马司借人去平猪婆龙。搞得神憎鬼厌,没个半个朋友。这才惹出这个麻烦。”

  几人谈得正欢,那恢弘声音却斥责出声。

  “荒唐!五仙不进关,这是他胡氏老早就答应龙虎山的!这胡三破誓入关,其心可诛。你们怎地还幸灾乐祸。”

  他说完,那几人连连叫屈:“秦城隍,俺们可没加害那李镇抚,只是闲聊几句,叫弟兄们开心一下嘛,难道多见多听了,也是罪过不成?”

  那恢弘声音却不领情:“闲话也说过了,我这庙荒了多少年,也没东西招待你们。去吧去吧!”

  “我说秦城隍,今天你怎么老赶我们走啊?莫不是你那干儿子回来了,我也没瞧见啊,诶,哪来的血腥味?”

  贾六死死捂住自己的口鼻,他可没理解什么乱七八糟的干儿子,只觉得天塌地陷,自己要被恶鬼活活拖出供桌,生吞活剥做下酒菜了。

  “我说……你们走是不走?”

  恢弘声音突然低沉下来。

  “您老莫生气,莫生气。”那声音慌乱起来:“我们带了野生的鲜蛤蜊,酱猪蹄子,和两坛子景芝老窖。我们哪能上您这儿蹭吃蹭喝呀!这不是孝敬您老来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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