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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


  阳岐城的天彻底翻了。

  没有了四大家族的耀武扬威,平素的那些富户呢都开始张罗,要买穆家的铺子了,要占严家的田地了。

  当然,这一切是慢慢发展的。

  穆春一直没有回娘家,直到和方之询相安无事过完大年三十后,正月初二,才带着礼品回了穆家一趟。

  穆家并没有像她以为的那样忧心忡忡,反而每个人脸上都很平和。

  穆立仍旧在书房写字,他每日练习,已经几十年了,珠姨随侍在侧,脸上波澜不惊。

  穆春看了好几眼珠姨,实在想不通她与严家是什么关系,为何当初要高密。

  只是不管当初她做了什么,严家被抄家获罪已经是不争的事实,她也没有必要去计较什么。

  毕竟要是凭珠姨的力量,怀疑她为严家复仇害得穆立革职,的确荒谬了些。

  就算是方之询,怕是也没有这个能力。

  穆家的风平浪静,第一次让方之询发出感慨“果然是书香世家,遇事情能岿然不动,波澜不惊。”

  相比于严家当初出事时吵吵闹闹,各自为政,抢分细软,穆家真的是家严风正。

  只是赞归赞,穆春还是眼尖地发觉,家中的仆役少了将近一半。

  除了最开始严氏还活着,为穆秋挣来的管家权——针线房裁撤了之后。

  茶水点心房,还有炭火房都裁撤了。

  这在大冬天里是需要很大的决心的。

  穆春知道,穆家的冬天也来了。

  见了周氏,她今年过年没有裁制新衣,穿着去年裁了还未来得及穿的新衣裳,逗弄着穆雪。

  穆春见来回伺候的只有珍琴和玉画,便问“玉棋呢,回家了吗?”

  周氏笑着道“她嫁人了。”

  穆春说道“这是喜事,怎么也没通知我?我好添一份嫁妆。”

  玉画欲言又止。

  穆春看出来了,怕是婚事定得急吧。

  玉棋是家里伺候的老人了,又是二等丫鬟,不是那种随意多给一两个月工钱就能打发的。

  嫁人了,嫁人了也好。

  坐了一会儿,外头有庆嫂子进来回话,问道“外头药材房的掌柜们来问,今年份的燕窝还送不送?”

  “怎么这么早?今日才初二,年都没过完呢,哪年不是先吃着,到了正月十五才来定话的。”珍琴嘟哝了几声。

  有庆嫂子低声说道“穆家如今这个光景,怕是那些掌柜的们年也没过好吧。若是不定,便免了一桩事情,早些说,早些好。”

  珍琴怒道“破船还有三千钉子呢,哪里就能穷的连燕窝都吃不起了?势利小人!”

  有庆嫂子说道“家里这么多口子人,老太爷的俸禄是没有了,如今就靠二老爷在书院教书的收入……家中虽然有些铺子薄田,可若是老太爷不在了,一分家,三个儿子一个人能得多多少?别说三代人了,就是这代人能不能吃过去都是问题,大少爷二少爷三少爷都还没成家……若是再分到每个人头上……”

  珍琴被她说的也忍不住沮丧起来“穷家也是为难。没有儿子觉得后继无人,儿子多了财产不够分。”

  她小声说道“你等着,我去问问大太太。”

  周氏听闻掌柜的大年初二就来问燕窝等事宜,并没有大惊小怪,更无一句牢骚,只淡淡说道“也好,你去告诉他们,今年的燕窝就不定了吧,对了,给西院的二太太单独定一份,她怀着身孕,该吃的还是要吃的。”

  书娟如今腹中胎儿也有六七个月大小了。

  珍琴正要出去,周氏又道“若是有布料皮毛,人参鹿茸这些掌柜的来问,一律说今年的先不要了。”

  珍琴心里酸楚,点头正要出去,穆文忠与方之询走进来,听见此话,抬头看了周氏一眼。

  方之询给周氏作揖,想了想便道“岳母在上,小婿倒是觉得,这些东西续订也无妨。”

  穆春吃惊的看了方之询一眼,他知道不知道穆家如今什么光景?

  三个老爷,四个少爷,这些都是要置办产业的。若是坐吃山空,日后拿什么给他们傍身?

  “俭省自然是好的,只是也别让外人看轻了咱们。”方之询笑“这些小碎的开支,小婿每年孝敬岳父岳母便是。”

  “不是缺银子。”周氏笑着道“多谢你的好意。只是如今家里的情势是这样,没有必要强撑门面。撑得起一年,难道还要撑十年吗?”

  既然以后都要俭省,那就没必要开始死要面子活受罪。

  “既然他愿意出银子,就让他出吧。”出乎意料的,穆春开口说话了,却是支持方之询的。

  她知道穆家人不在乎别人的看法,只相信身正不怕影子斜;知道穆家家风正,既然没钱就没必要挥霍,打肿脸充胖子;以后穆家没了穆立的官职和俸禄,即便有铺子田庄,怕是铺子的收益也不会太好——穆家不是做生意的料,许多人都是看在穆家的脸面上去光顾的。

  若非如此,穆文忠和穆文义本来都是闲散之人,不会到处找差事做而不想着将家里的铺子发扬光大。

  对比于严家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穆家人真不是做生意的料。

  以后的生意怕是会越来越差,若是只靠着店铺收租和田庄收入过日子,怕是三位哥哥成婚时,的确是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了。

  最多只能算个殷富人家。

  人走茶凉,树倒猢狲散的道理,没有人比穆春更加明白。

  上一世,穆家的下场她看到了。

  若是这一次,穆家还没有开始就已经示弱,认命了今后的颓败走向,怕是以前跟穆家有过节的人,定然人人来急着踩穆家一脚才解恨。

  到时候,穆家的衰败之势会更快,因为还有一招——墙倒众人推。

  想必祖父和父亲,都是盼望着大哥能一举高中,光耀门楣的。

  他们是淡然而坦诚的,即便是衰败了,等大哥高中后,混个年,东山再起不难。

  可东山再起跟一直矗立,是两回事。

  若是中间有心人从中作梗,怕是还未等到东山再起时,就已经落败。

  马虎不得。

  唯有穆家屹立不倒,让人投鼠忌器,以为穆家照样可以因为方之询撑腰,那穆凌云的大考,才能平安和顺。

  这世界上,多是落井下石的小人。

  周氏正要推辞,穆春已经接着开口说道“这是我的一点心意。”

  她走近一点握住方之询的手“就当是为了大哥读书安心。若是他知道母亲连燕窝都吃不起了,怕是更加焦虑,俗话说,欲速则不达。”

  听见穆春提起穆凌云,周氏也明白,如今全家人的指望都在他身上,也不再推辞,笑着看着方之询“如此多谢姑爷了。”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方之询想的跟穆春想的一样,此刻终于有了一种夫妻共同进退,同仇敌忾的感觉,他握紧穆春的手说道“穆家不会倒的。”

  周氏和穆文忠赞同地点点头,穆春也点点头。

  既然是要对外摆出一副穆家并没有受到太大影响的姿态,穆春没有在家里多待,反而回家就开始张罗起了穆凌志的婚事。

  如今最需要穆家展示实力的,便是这一桩喜事了。

  只要办得声势浩大,那些牛鬼蛇神想要暗中使坏,总还要忌惮着些的。

  方之询不再像以前那样总缠着她,或者让人监视她了,不知道是不是穆家如今的势头不好,他反而一改往日的疏离,鼎力相助,无论穆春想要什么,他都是出银子出力毫不手软。

  二月,阳岐城又出了一件大事。

  严家二少爷严和明回来了。

  不仅回来了,还算是衣锦还乡。

  他带了两队亲卫,直接回严家重开了严家大宅,只说奉命办事,但是奉谁的命令,却没有人知道。

  严和明的声势浩大,很快惊动了潘县令,此事严子松已经在流放的途中。

  严和明却根本没有多问一句,只是暂时休息了两天,就开始拿出大笔银子采买东西,然后几天时间,就带了人马上了后面的阳歧山。

  阳歧山离城里约莫三十几里的路程,有附近的村民见他带着人在勘测,渐渐一传十,十传百,不少人都猜测,严家又要重新开始做生意了。

  穆春自然也是收到消息的,可除了让田来顺去盯紧严和明的动静,她也别无他法。

  如今穆家一介白身,方之询也不是她可以利用摆布的人。

  严和明也是明显买通了潘县令,他行事乖张,却并没有任何麻烦,十分顺利。

  无论他要做什么,穆家是没有能力阻止的了,穆春只将疑问压在心里,辅助周氏好好筹备穆凌志的婚事。

  “我想到时候你过来帮忙。”穆春想了许久才在睡觉之前开口说道“如今人人都以为我们家被宁华郡主所厌弃,不然为何撤了我父亲的差事,又不为我祖父求情?”

  她话没完,方之询就已经吹了灯说道“好。”

  穆春是想他坐镇,让旁人看看,穆家还是宁华郡主的人。

  虽然穆立很可能不屑,但是骨气不能当饭吃。

  只是方之询答应的这样爽快,让穆春有些吃惊。

  毕竟宁华郡主现在没有帮助穆家,甚至舍弃了穆家是事实,方之询若是银钱上出些力,并无妨,多少是为了岳家。

  可若是凡是亲力亲为,就会一定程度上惹宁华郡主不满,他是有风险的。

  此刻见他答应的这样爽快,穆春隐隐约约又有一点后悔,觉得不该为了穆家的颜面将他牵扯进来,左右为难。

  “若是你到时候有事情要忙,不来也可以。”穆春又叮嘱一句。

  “自然要来的。”方之询将脸凑过来说道,吓了穆春一大跳,以为他要对自己做什么呢,却见他只是伸手将幔帐从钩子上放下来,又怪自己疑神疑鬼。

  这一门婚事,穆春也说不准自己是怎么了。

  若说门当户对,方之询是配得起她的。

  若说毫无感情,她对方之询是有好感的。

  若说婚后不和,方之询处处让着宠着哄着,还要怎么样?

  可她就是从上一世吃了亏,走不出那一点阴影。

  上一次方之询对她的袖手旁观,冷漠像是一团模糊的网,将她罩在其中无法自拔。

  初时她能看出来方之询是有意识到她的刻意疏离,那时候他虽然对她是防备,却又一面讨好着。

  现在似乎是习惯了这种状态,亦或者从她身上看不到希望,方之询索性也不太在男女关系上主动热情了。

  穆春的愧疚感没有那么重,却也有了新的失落。

  此刻方之询挨她挨的很近,甚至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温热,这在寒冬的二月十分吸引人——她素来怕冷。

  她有些蠢蠢欲动,居然因为方之询对穆家毫无保留的帮助,她居然想靠上去。

  到底是没有。

  缩进锦被里面,穆春打了个寒颤,却还是咬着牙闭上眼睛。

  一双温热的手摸了过来,捏住她冰凉的手,穆春吓了一跳,却没有挣脱。她太需要温暖了,这一整个冬天,她都没有怎么睡热乎过。

  紧接着,方之询的身子也滑不溜的从他自己的被子里钻了过来。

  这会儿穆春有些不好意思了,她往边上让了一让。

  方之询便停下来往这边靠拢的打算,僵着身子一动不动。

  穆春能感觉到热气,又不至于过分亲昵。

  她松了一口气,缓慢地睡着了。

  方之询长长叹了一口气,缓慢在她额头上一吻。

  他能跟她说什么呢?说他从小寄人篱下,缺乏安全感,对谁都不放心,才会监视她?

  可那还是爱吗?

  他也说不清楚,迷迷糊糊中睡去。

  半个月后,穆凌志与苏锦华大婚,穆家的排场盛大,压根看不出来是穆立被革职之后的状态。

  周氏四处张罗,脸上红光满面。

  书娟大着肚子不方便出席,却也是十分高兴的。

  又借着这个机会劝穆凌广回家来住,老是在外面也不是办法。

  穆文平也松了口,倒是把穆凌广劝了回来。

  只是玉梅还是不明不白跟着伺候。

  穆春如今已经嫁入方家,也不好管玉梅的事情,只吩咐周氏多加照应。

  如此,苏锦华便正式成为穆家的三儿媳妇。

  几个人坐着十分愉快的聊了起来,倒像是久违的少女时光又回来了。

  穆春瞧着她们四个,一时百感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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