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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第六十二章


  柳茼出现那一年,闹闹只是个孩子,且被我的老妈牢牢护在家里,压根不晓得余大海和于莲闹到天翻地覆,究竟是个什么由头。

  闹闹以及家属院里的每一个人,包括我在内,都以为余大海在外面混上了风尘女子,这才惹得一身麻烦。

  真相只有三个人知道。

  所以闹闹恨余大海,恨他举止放.纵,恨他背叛婚姻,恨他给家庭带来耻.辱。

  她明知自己是收.养来的孩子,却一直将于莲看作亲生母亲,爱她,敬她,护她,想要照顾她一辈子。

  她无法接受伤害于莲的人,是她的亲生父亲。

  她无法接受破坏于莲婚姻的人,是她的亲生母亲。

  她无法接受柳茼。

  更无法接受柳茼的生存方式。

  这一切,加上赵兴的剽窃行为,共同导致她自杀。

  兴许也有我的原因。

  闹闹在“双生树”中曾明确表达出她的希冀,以及绝望。

  她知道我不是。

  终有一天,我会离开她。

  恋爱,成家,生儿育女。

  肖明齐说的没错。

  我的确不了解闹闹。

  她的身世,她的取向,她的底线。

  她的爱,我注定无法回应。

  没有人知道,余大海和于莲到底用了什么法子,将伤心欲绝的柳茼赶回兰州,从此再未踏入B城一步。

  柳萌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放手一搏,是妹妹做出的决定。

  留在兰州,只是为了寻亲。既然人已经找到,姑且不论结果,这个城市再无任何留下的必要。

  对于柳萌而言,让自己和姐姐的人生重新开始,是最好的选择。

  她选择了风景如画的江南。

  那一年,她十六岁。

  距离家中那场变故,已经过去整整十年。

  从B城回来的柳茼,几乎丧失了活下去的勇气。

  她好似换了一个人,终日酗酒,阴晴不定,周旋于不同的男人之间,对邻里厌弃及耻笑的目光视而不见,甚至不再关心妹妹的学习成绩。

  柳萌看在眼里,恨在心上。针对自甘堕.落的姐姐,更针对余大海一家。她像一只受了伤的野兽,任仇恨的种子生根发芽,逐渐长成参天大树。

  她拼命读书,拼命赚钱。

  她不需要爱情,不需要同情,不需要朋友,她只爱钱,只想报复,只想出人头地,为此她不惜委身于赵兴,甚至出卖灵魂。

  二十八岁这一年,她成功了。

  她唆使赵兴剽窃“双生树”,让闹闹悉知自己的身世,用最恶毒的语言嘲弄她,一连串儿的打击,迫使年仅十八岁的外甥女割腕。

  她为了掩盖事实真相,甚至给我寄来了一只手机——她终究还是会怕,怕柳茼发现闹闹的死因。

  不是不怕,只是太恨。

  我不认识柳萌,也不认识柳茼。

  可笑的是,她们都认识我。

  令柳萌始料未及的是,柳茼当年离开B市之后,并未与余大海彻底断了联系。

  肖明齐调取了柳茼与余大海互相往来的银行流水及电话记录。

  余大海会定期汇款给柳茼。

  这个行为,从闹闹十岁那一年开始,一直持续到今年六月。

  十六年间,哪怕遭遇丧女和离婚,汇款从未停止。

  汇款金额逐月上涨。

  他是个人渣,并非不自知。

  警方由此断定,今年六月,余大海在某种巧合或契机之下,得知了闹闹死亡的真相。

  柳萌坠楼后,我向警方提供了闹闹的遗书,使得警方前往B城取证。余大海被打草惊蛇,恐惧之余,他卖掉了房子,关闭了所有通讯设备,再次隐姓埋名。

  这一次,他的选择是A城,闹闹埋骨的地方。

  天网恢恢。

  他思女心切,最终进入警方的视线。

  他的一生,可谓跌宕起伏。

  两个家庭,毁于他一人之手。

  在柳家人眼里,他死不足惜。

  可他终究是闹闹的父亲。

  既是生父,亦是养父。

  他是个坏父亲么?他用计将福利院里的闹闹接到自己身边,竭尽全力给她一个完整的家,并极尽疼爱之所能,将她抚养长大。闹闹出事后,他不惜以身试法,手刃仇人。

  他是个好父亲么?他抛弃了闹闹的生母,使她流落风尘,孤苦一生。又欺骗了于阿姨,彻底毁掉闹闹的世界。柳茼和于阿姨本性纯良,何罪之有?

  好与坏,爱与恨,界限在哪里,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肖明齐会找到他。

  他终将为柳萌的死,付出代价。

  两天后的晚上,我下班回家。

  客厅里的灯亮着。

  事儿先生双腿叠交,倚靠在沙发上,指尖燃着一点红光。

  提前回来了?

  “什么时候到家的,怎么不说一声?”我惊喜,“你吃过饭了吗?”

  他没说话,将烟蒂按在烟灰缸里,不动声色地看着我。

  瘦了,额前的发稍长了一点,面色发青。

  没有唇角绽开的笑容,没有久别重逢的亲吻,他连一丝表情都没有。

  饼干小朋友也一反常态,远远地卧在墙角,耳朵紧贴在脑袋两侧,呼吸都带着小心。

  空气中弥漫着诡异的平静,伴着浓郁的烟味。

  他的烟瘾不大,在家吸烟的次数屈指可数。

  这是怎么了?

  我轻轻坐在他身边,咬了咬下唇,“出差不大顺利么?”

  他的目光很沉,落在我身上,“我们谈谈吧。”

  嗓音低沉,带着嘶哑,这种语气似曾相似,疏离且冷漠。

  记忆中,是有那么一次。

  大树爷爷介绍我们相亲那一天,他也是这幅长途跋涉后恹恹的疲态,对我爱答不理,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生人勿近”的气质。

  情景再现,我又成了那个“生人”。

  生气了吧。

  因为余叔叔的事?

  过去的三周里,他一直忙着开会和招聘。我们联络不算多,大约两天一次,互报平安。

  刚一落地就闹起了脾气,一定与肖明齐有关。

  我暗自腹诽,堂堂警官,岁数不大,嘴巴倒是挺大。至于他是原原本本一五一十地告了我一状,还是气急败坏添油加醋唯恐天下不乱,从事儿先生的表情判断,显然是后者。

  我快速分析了一番当前局面。

  事儿先生已经连坐十几个小时飞机,至少一天一夜不曾合眼,并且空着肚子。

  旁人都说他性子温润,遇事不急不躁,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

  据我对他的了解,此话不甚准确。

  一旦饿肚子,他的脾气就控制不住了。

  我试探着问他,“你饿不饿?我给你下碗面条?”

  “不急。”他毫不领情,“我有个问题。”

  我乖巧笑道,“你问。”

  他一副老神在在的态度,“关于咱们之间的关系,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得。

  这是真生气了。

  我思忖了几分钟。

  关系嘛。

  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顺利。

  没有摩擦和误会,没有狗血剧情,没有小三小四,就连见家长那一关,都通过得与众不同。

  恰到好处的相遇,甜蜜愉悦的热恋,按部就班的接触,提上日程的婚期,一切都顺利得不可思议。

  我揉着太阳穴,“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问我,“你爱我吗?”

  爱。

  我下意识地想回答,嘴里却没有发出声音。

  我爱他吗?

  见不到他的日子,我会想他。

  跑步的时候会想,遛狗的时候会想,吃饭的时候会想,等地铁的时候会想,入睡前会想,晨起也会想。

  生活中的每一个瞬间,我都会想起他。

  他问的不是喜欢,是爱。

  刘警官说,闹闹爱我。

  不是友谊,不是吸引,是实打实的爱。她在“双生树”中表达出的缠.绵悱恻、飞蛾扑火、同生共死的炽热,绝非普通的喜欢。

  强烈的占有欲和保护欲,奋不顾身的牺牲精神,正是那部作品的魅力所在。

  她的才华,来自于对我的感情。

  我此前从未有过这样的感情。

  在每一段关系中,闹闹,邵鹏鹏,事儿先生,我都是后知后觉的那一个。

  事儿先生的嗓音听似很平静,“你不肯定,对么,你甚至不信任我。从我认识你那天开始,你就有很多秘密。若非柳萌和肖明齐恰巧是我的同学,你不会将余小于的事情告诉我,哪怕我们已经确定了关系。在你的世界里,我只是个外人。对吗?”

  我无言以对。

  我确实没有考虑过他的感受。

  他看起来很疲倦,声音却冷得象冰,“我们认识这么久,每一天的每一步,都是我在推着你走,你仔细想一想,关于你的一切,余小于,邵鹏鹏,颜亦初,还有葡萄园里那两位老人,有哪一桩哪一件,是你主动告诉我的?即便我们已经住在一起了,你也从未向我敞开心扉,真正让我走进你的世界。就连你和颜亦初跟踪余大海,我都是在肖明齐那里听说的。”

  他的话不无道理,但我忍不住为自己辩解,“你说得有点夸张。”

  “我夸张?”他愈发生气,“除去饮食偏好和家庭背景,你对我,真的了解吗?”

  我嘴巴张成了“O”型,“喂,你也太不讲理了吧?”

  生气归生气,这就有点上纲上线了吧。

  “我有常识,有些女人爱耍小聪明,不闻不问,不代表没兴趣。”他的神情一点也儿不像开玩笑,“你也不止一次地帮弯弯打听,小米和肖明齐的家境、学历、情史甚至收入。易歌,你的不在乎,只是针对我。”

  他像个闹了脾气的孩子,眼角泛红,额头上的青筋尽显。

  我突然松了一口气,谈恋爱嘛,哪有不拌嘴的情侣。  

  在过去的小半年里,我总觉得缺点什么,至于具体缺什么,我却想不出来。

  今天我终于搞明白了。

  我们之间,缺误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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