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第三十六回 君隔我海角
西海皇宫的殿门不同于天庭的式样。其每一扇门皆是上为圆弧下为四方,以玉条排并,再铺刷贝粉,使之远望莹白质华,近观玉洁冰清。据门廓宽度,殿门设放或双扇或四扇,门顶圆弧连绵如波,与其刷金镶银的殿墙相比,这玉质贝砌的殿门更显端庄雍容。
我将手轻轻搭在门上,触感寒凉,从开启的门缝中朝内而视,殿内光线全由圆柱上的玉质宫灯掌管支配,宫灯洒下的光辉莹白明亮,将照得整个大殿之内都亮堂堂的。大概是为了五行中水以为玄,此中物件上至殿梁,下至墨玉勾金的地面,皆以玄色为尊,如此安布,这殿堂之主大约也是非常尊贵。
在距离殿门不远的地方,正站着一身水蓝色仙裙的鱼姬。她云鬓偏束,一缕青丝半拢在右侧耳畔如云遮月,周身气质与甄选时的“清儿”全然不同,俨然已经入了仙籍为仙。眼前情形显然是发生在鱼姬成仙之后,而非甄选获胜之时,为何光幕会将我送到这里?鱼姬原先还只是修为不高品阶很低的水族小精,又是如何修得的仙籍呢?
“没想到我还能见到你,清儿。”
大殿的另一头,站着面色有些憔悴的敖岐,他一身龙鳞战甲金光灿灿,却掩盖不了身周的晦涩黯然。他低沉的声音依旧醇厚,眼中带着淡淡的疲惫。
鱼姬轻笑,抬起拢在袖子里的手,优雅地挡在唇边施施然道:“听闻羽族再次向西海宣战。鱼姬念及大皇子恩情,特来关心。”
敖岐上下打量她一番,眸中闪过一丝狐疑。他垂了眸,疏离道:“西海与羽族不过是一场误会,不劳清儿费心过问。你既已得了云华上仙举荐,升了仙籍,便该潜心修行,莫追前事。”
原来鱼姬成仙背后还有云华的功劳,难怪云华与鱼姬之间总有些暧昧来往,鱼姬也甘于为云华行事,想来正是因为云华给了她不少好处。这二仙互相利用,不知到底是为何故?
鱼姬闻言,笑意不减,反问敖岐道:“那羽族的小公主乔春君惨死于西海地界,也是空穴来风?”
敖岐冷笑一声:“我西海从未加害过乔春君,是她自己鬼鬼祟祟潜入西海,不知何为。我西海虽然与她有三弟那笔血仇,却也不会贸然取她性命。偏偏羽族那帮老匹夫,想要借题发挥,竟连同天帝的面子也拂了去。”
“我可听说乔春君是被一枚玉簪所杀,当场殒身。西海本想遮掩此事,却还是被羽族使者探得了消息,这才引了这场祸事出来。”鱼姬缓缓说道。
话已至此,我才敢确认,这情形应是发生在乔春君因离开南无坊而被誓言反噬之后,可这时的鱼姬,不也早就入了南无坊,她为何又会出现在这里?
据我在簪子回忆中所见,乔春君离开南无坊是为了寻找项彦的鲛珠,而项彦的鲛珠起先是为鱼姬所得,乔春君得到关于鲛珠的消息也是因为鱼姬,因而极有可能是鱼姬故意将鲛珠藏在了西海,引乔春君前来,乔春君找到鲛珠之后又正值誓言反噬,殒身西海。羽族认定是西海水族下的杀手,进而挑起了两族之战。我记得师父说过,敖岐就是在这场征战中丢了性命。
鱼姬真是好谋算!有谁能想到,眼前这个娇滴滴的水族仙子,正是促成羽族公主殒身乃至两族大战的罪魁祸首?
敖岐双目一眯,对鱼姬的话起了疑心:“你从西海叛出这么多年都不曾回来,为何今日突然闯进宫来,还将此事探查得这般详细?”
鱼姬摆出一副娇嗔模样:“两族开战这样的大事,天庭里头早就传疯了,还需要我特意打探么?问你几句便着恼了,怎么,这是见不得我踏进你的大殿,要赶我走了?”
敖岐沉默了一下,他再次垂眸掩住心中疑虑,连同声音也柔和了下来:“清儿如今在天庭过得可好?”
鱼姬闻言又一次笑了起来,精致的发髻微微颤动:“殿下这是在关心我?”
敖岐沉声道:“清儿,你还在怨我、怨西海皇族,害你姐姐惨死?”
“不许提我姐姐,”鱼姬突然止了笑意,望着敖岐冷然道,“你不配提她。”
“好,”敖岐一边答应,一边仔细观察着鱼姬的反应,忽然话锋一转,“可是清儿,她并非为我而死。你和你姐姐是自愿参加的甄选,你可还记得?”
鱼姬“呵”了一声,她转过身背对着敖岐微微仰起头,灯光毫无顾忌地洒落在她娇媚的脸上,她眼中划过悲怆之色,继而又被怨恨取代。
她缓缓道:“姐姐全心爱我,为了让我在甄选中获得唯一生存机会,不惜牺牲了自己的性命。可是当我知道皇族只是以皇妃之名作幌,骗取‘是非镜’果实的时候,我觉得姐姐的牺牲,不值得!”
“所以你才带着‘是非镜’果实逃出西海?清儿,你为何不来找我问清楚?”敖岐叹了口气,问道。
鱼姬苦笑了一下,回头斜睨着敖岐道:“我可不像那些傻子,拼了命取回果实后听信你的蛊惑,‘以魂饲果’,最后果子饲养失败损毁了,连同自己也落得一个惨死的下场。我那果子是姐姐拿命换的,没道理留下来给你作贱。”
敖岐长眉微敛:“那颗果实,你可还带在身上?”
鱼姬失笑:“敖岐,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在打它的主意?”
“清儿,你手中这颗果子已是最后的希望。父王日思夜想,只为得到一颗圆满长大的‘是非镜’果实。”敖岐朝鱼姬靠近了几步,迫切道,“这么多年,大皇妃的位子我一直替你留着,等着你回来。今日只要你把果子交出来,我立刻禀明父王,娶你做我的皇妃。”
鱼姬后退了一步,背脊有些僵硬:“敖岐,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被你利用而不自知的‘清儿’了。”
“清儿,若你心中没有我,若你心中早已放下,为何还会回来?”敖岐不管不顾地继续向鱼姬靠近。
鱼姬又退了一步,她离殿门越来越近,肩头微微颤抖着道:“两族交战,西海不过虚势而已。我是为了看你的狼狈模样,我才……”
她话未说完,手腕就被敖岐一把捏住。敖岐凑得很近,阴郁俊美的面孔上带着一丝蛊惑,他坚硬的铠甲紧紧贴上了鱼姬柔软的仙裙。
“清儿,你当我看不出你的真心么?你忘不了我,你心里还有我。”敖岐将自己的鼻尖温柔地抵在鱼姬的额头上,“答应我,做我的皇妃,把那颗果子给我。待我们大婚以后,我会为让皇族的工匠为你姐姐修一座陵墓,我们的第一个女儿取你姐姐的名字,好不好?”
鱼姬显得十分慌乱,她一会摇头,一会又点头,心中似乎挣扎万分。
“清儿,把‘是非镜’的果实交给我。”敖岐眼中露出了势在必得的笑意,他呢喃着,低头吻上了鱼姬的双唇,直吻得鱼姬重重喘息起来,才有些不舍地松开扣在鱼姬颈后的手,“第一次在醉仙楼见你,便觉得你果敢天真,甚是可爱。我留‘君生’给你,自然是因为我喜欢你。”
鱼姬的背几乎抵在了门上,敖岐一手捏着她的手腕,一手自她颈后移到了腰上。两人离的那样近,仿佛眼中只剩下了彼此。我就站在门边,透过门缝将此情此景看在眼中,明明知道这不过又是一段过往并不为真,却还是紧张得大气也不敢出。
这时,不知从哪里传来飘渺的钟声,忽远忽近,似有似无,仔细听来又类于冰青秘境中的钟声。那钟声忽然顿住,我等了一会,却未听其再次响起,心思便又转回了殿内。
只见鱼姬正羞得满面通红,她将脸扭到一边,推了敖岐身上的铠甲一把,嗔道:“殿下满口说什么喜欢我,却要穿这么个东西在身上,也不知是拿什么做的,硬邦邦的便罢了,竟还有刺。”
敖岐闻言,便挥手收了那护身铠甲,只着了薄薄的中衣,他将鱼姬纤腰又向自己紧了几分,含笑问道:“这样便喜欢了?”说着,他又打横抱起鱼姬,让她将脑袋靠在自己心口,缓缓转身朝着大殿的另一端走去。
突然,原本平息了的钟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近更响,只是不知为何殿中的鱼姬和敖岐竟似未闻,敖岐仍抱着鱼姬向内不疾不徐地走着。我循声望去,就见一道冰蓝色的荧光遥遥而来,继而越来越近,钟声亦越来越响。我忍不住捻了个封耳诀,将那钟声阻了开去,心中惊疑这冰蓝色的物件怎么有些眼熟,莫非…莫非是鱼姬那信物在这个时候寻来了?
待它更近一些,便露出了犹如粽子般的外形,下面坠着个小玉珠和长长的白色流苏,正是那枚能要了鱼姬性命的冰蓝色香囊!
“原来如此!”乔春君的声音忽然响起,“原来如此!”
“如何如何?”我未想明白乔春君说的如此到底是如何,她却是哑然不答了。
我正自疑惑,那香囊却来得飞快,如一枚燃着冰蓝色火焰的小小陨星,直坠向宫殿大门。不待我有所反应,就已见香囊直接化影穿过殿门,从中跃出一颗莹白耀眼的浑圆珠子,继而去势不减,笔直冲向了抱着鱼姬的敖岐。
敖岐似有一丝察觉,猛然回头,却仍是躲闪不及,半个拳头大小的圆珠“噗”地一声穿过敖岐心口,又“嗤”地一声扎入了鱼姬脑中。
“这...你!”
敖岐不由自主地双膝着地,手中抱着的鱼姬也被摔了出去。鱼姬落到地上,勉强撑起身子,鲜红的血液从鼻中流出,刚一张口便吐了一口血。
敖岐的心口被洞穿,若他方才不得意忘形脱了铠甲,兴许不至于此,他似乎很快想到了这一点,喊了一声:“原来如此!”他怆然坐到了地上,不知是不是再没力气能站起来了。
鱼姬抬起袖子,吃力地擦去嘴角挂着的血污,眼中神色却是畅快非常。她讥讽敖岐道:“殿下当真以为我今日前来,只为了一句‘放不下’么?咳咳…殿下仗着你我之间修为相差甚远,便有恃无恐轻视了我,这样的下场,如何啊?”说到一半,她忍不住又咳了血。
“清儿,你为何如此绝情?”敖岐喘着气,似乎还没想明白自己怎么就被鱼姬给算计了。
“因为恨!你可知道失去姐姐的每一日,对我来说都是煎熬?我要你和整个西海都为此付出代价!咳咳,咳咳,西海失了你、失了敖忻,与羽族交战必然大败。我要昔日不可一世的西海皇族也尝一尝屈辱痛苦的味道。”
“敖忻的死也是因为你?那么羽族的乔春君…原来竟是如此!鱼姬,我看你是疯了!枉我刚才还向你许下皇妃之位,你竟恩将仇报!”敖岐痛苦地捂着自己被穿了一个洞的心口,艰难地向后挪了些许。
鱼姬闻言大笑,故意将口中血沫啐向敖岐:“你以为许我皇妃之位便是天大的恩赐?敖岐啊敖岐,从前我爱你,你便是天,我将自己低入尘埃,却换来了什么?我仅有的姐姐都失去了,才发现你不过是为了利用我才对我示好。你从未把我放在眼里,哪怕是刚才那一段深情表演,也还是为了得到‘是非镜’的果实罢了。咳咳咳咳,什么‘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最后也不过是‘我离君天涯,君隔我海角’。敖岐,如今果子就在这里,你可还有命来取?哈哈哈哈……”
鱼姬笑得流了泪,那些泪水与血污纠缠在一起,将她原本娇媚的容颜染得有些狼狈,可她还是畅快地大笑着,仿佛终于把这许多年埋藏心中的恶气出尽,即使搭上这么多性命,亦不后悔。
在她悚然的笑声中,我忽觉眼前模糊一片,来不及抬手去摸,手却已被旁人捉住。
我转了转眼睛,眼前的大殿已然不见,入目所及的,是师父关切的眼神。我将手挣了挣,却无法把手从他手中挣脱。我们四目相望了一会,我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喃喃道:“哎,我是不是做梦,怎么瞧见师父你老人家了?”
师父被我一句话逗笑,他抬起另一只手轻轻叩了一下我的额头,轻声道:“不是做梦,这里是想容搁。秦吻,为师已将你带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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