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失算
月黑杀人,风高放火。
老黄历上清清楚楚写着,这是一个诸事不吉的日子。
于无因翻了个身,满绣着殷红芍药的轻薄罗被从她腰间轻飘飘滑落。
她闭着眼抽出颈后的长发,随即将手顺其自然地搁在腰间,然后她摸到了自己毫无遮盖的肚子。
她没有裸睡的习惯,而且因为无间魔域常年阴寒,她都是穿着厚实的睡袍。
所以这一摸,她立刻就清醒了。
她咽了口口水,微微眯起眼。
幼年之时,她每每噩梦皆要厌食三四日,吃什么吐什么,她娘亲越桃总在她房内点上明灯,直到天明方才熄灭。
是以这伸手不见五指的房间,肯定不是她的。
她保持着面对床外的姿势,屏住呼吸,将手伸到背后,轻轻摸来被子,一点点往自己这边抽动着。
随着记忆回笼,脑海中浮现出一幕幕让人面红耳赤的画面。
无因瞪着眼,听着身后人均匀的呼吸声,她使了大力气掐了把大腿,差点大喊出声“娘的,这真不是梦!”
一个月前。
幽冥司东岳大帝炳灵公和旱魃公主向晚订婚的消息不胫而走。
没过几日,有人将一张破纸揉成了一坨球,扔在了正在幽冥司城楼之上吹着风呼吸新鲜空气放空自我的准新郎头上。
因着这位东岳大帝双眼有疾,暂时不得视物,便随手指了个身边人将这垃圾扔走。
然,这个身边人是个做事齐整的人,就算扔垃圾也不爱扔得拧巴,万般挠心之下,将纸团开了下来,于是便看到了一行极丑的字。
“帝君,这纸上有字。”
炳灵表情闲适:“念。”
那人对着这鸡飞狗跳的文字辨认许久,突然脸色一阵刷白,沉默了。
“为何还不念?”
“是,是……纸条写着:东岳,你还记得二十年前汝河边的宿芒吗?”
炳灵默了默,嘴角微扬:“扔了!”
“是,帝君。”
随从立刻将纸张撕了个粉碎,然后亲自跑了趟炼火地狱,狠狠丢了进去,还呸了一口以示愤恨。
什么狗屁宿芒,还让不让人消停了!
这个意欲造反的凡人,明明死得魂魄渣渣都不剩,却在死后二十年里,被六界之人时不时捆绑在帝君身上消遣般地提起。
只因帝君将她仅剩下的一只寄生了饕餮之力的右手封印在幽冥司之中,被说得好像留下了一件定情信物一般,更有野史传闻,帝君想要借这只手复活宿芒。
先是贪图这只饕餮之手的妖魔邪修甚至急功近利的神仙们,络绎不绝地来幽冥司明讨暗偷。
东岳大帝虽在那次剿灭战中落下眼疾,但幽冥司的沌铁之狱岂是说进就进。这些自讨无趣的人来了,讨了一身伤走,走时还要被押解进一个密不透风的暗室,接受东岳大帝变态一般的终极盘问。
无论男女,无论老少,来,坐下来说说你的故事。
只要你证明你是你,你不是宿芒或者宿芒有关的任何人,你就可以痛快走了。
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这些人吃了皮肉苦还要满足东岳大帝窥探他人私生活的特殊癖好,出了幽冥司的门当然不会给他留个好话。诸如这种写小纸条,编小文章,画小艳图这种戏码,幽冥司众人早已见怪不怪。
毕竟是你幽冥司明目张胆地养着饕餮之手这个烫手山芋,就要接受来自四面八方的不怀好意。
这般闹腾,幽冥司众官员急在心里,却心照不宣般,一个都不敢向东岳大帝提议,将那只招惹是非的手搞出去。
谁都看得出来他对此事重视得很又忌讳得紧的矛盾心理。若不是和向晚公主的婚约在即,怕是幽冥司本司的人都要信了传闻之中自家主子和宿芒那个凡界邪道的荒唐事。
幽冥司,司凡界众生鬼魂,断一切贪嗔痴,判所有恩怨恨。它不似天界一般寸土存石皆是灵力丰沛,若这第一把交椅上坐着的不是心正气纯的帝王,根本镇不住这围墙后随时可以流泄千里的浊气。
六界因这饕餮之手惶惶不安又躁动不已,直到那日幽冥司对外宣布,订婚礼毕,向晚公主愿赠东岳大帝一只眼,让他重见光明。东岳大帝愿为未婚爱妻积累善福,毁了饕餮之手。
另一边,饕餮之手早是上界五帝的心头大患,他们一朝听闻东岳大帝终于想通,马不停蹄送上订婚贺礼,摆明了十分看到这对小夫妻的珠联璧合,恨不得帮他们把结婚的日子都定了。
一切似乎都要朝着正义而又美好的方向发展去了。
若不是她这位饕餮之手前主人千方百计混进了幽冥司筹备订婚宴席的女婢之中……
无因揉了揉眉心,自嘲道:老子上辈子被人骂了几十年的妖道淫道。做了于无因后,好容易清纯了二十年,岂料一遇上他还是滚上床单。自古红颜多祸水,阿三这厮简直是一江祸水向东流。好马不吃回头草,好女不撩当年汉,老子今晚就应割其**以明志,从此心中无男色。
无因支起身子,在枕旁的角落找到一只白银发簪。此簪做工粗糙,只镶嵌了一颗成色不佳的玉石。
无因夜视不佳,只大概看出炳灵背对她侧卧着。她一边瞥着他的动静,一边轻手轻脚下了床,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的衣服抹黑理顺,再一件件大致穿好。
之后,她重新拿起银簪,用小拇指指甲抠了抠玉石,又反方向抠了抠。按照戎葵上神的设计,只要轻轻一挑,发簪即为一只尖刀。
可她根本没抠下来。
“什么垃圾暗器,枉我插在头上这么多年!除了拉低我的颜值还有什么实质性的作用?”
话落,门外地上毫不起眼的五块石头哒哒跳了两下,乃是阵法给她的预警。
无因一惊,再也没了“割以永治”的心思,收起银簪想要先走为上。
她大略看了眼房间,确定自己没什么东西落下,这才想起自己此次来的目的。
“对对对,阿三的血,只有它才能打开沌铁之狱。”
无因一拍脑袋,扭头去床边找她的丝帕。
石头哒哒哒跳得更厉害,连同着一串不急不忙的脚步声。
无因一头冷汗,还得小心翼翼翻找着,奈何根本看不清东西。
“帝君。”有人敲门:“向晚公主深夜来访,说是有要紧之事,小神不敢耽搁!”
无因僵在原处,大气不敢出。
“嗯,你先下去。”
侧卧在床内的东岳大帝,连手指都未动一下,然吐字清晰,未有一丝刚刚被吵醒的困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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