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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刀舞姬篇:横刀 36


  我把卞容意一个人扔在正安殿,从内室出来放下帘子还听得见一声一断的啜泣,一步步往门前走时,便听不见了。

  真要佩服这建筑打造的精妙。

  丹舒的人毫不掩饰地投了好奇的目光过来,我在里面留了这么久,必然要被认为做了什么心机百出的事情。我懒得理会,叫来太子殿的人:

  “一定要让他吃东西。”

  “这,若是殿下还是不肯呢?”

  “肯的。耍小性罢了。”

  “……”想来是对耍小性这个形容感到震惊,寺人瑟缩了一下,不迭应了去拿膳食。

  我横起一指抹了抹额头,又浮现出卞容意那茫然、崩溃又含羞带怯的样子来。

  他彼时连说了十几个“我不知道”,每说一次我抓着他的手就紧一分,身体就急躁地逼近一分,直逼得他一点挣扎的空间都没剩下,才安静下来,隔了很久把脸埋到双手里,道:“真不晓得我为何非得是个男子。”

  我哑然道:“这事都要有原因么?”

  他有气无力地固执道:“要的!我打小一心艳羡的就是妹妹们的衣裳,妹妹们的游戏,也最喜欢跟她们说话,母后死活拦着罢了。”

  “……这也未必说明说什么。”

  “我自己的心思感受我自己清楚,不用你教我。母后自欺欺人,你也想自欺欺人,连我自己本来都打算这样装下去也罢了,可我受不了。我连兄长接近都怕。”

  我问了句:“没听说过你在兄弟里不睦?”

  他软软瞪了我一眼:“别人编排我的事多了,笨的傻的什么话都有,这相比起来没意思多了。何况我和四哥走的近,他们轻易想不起来这桩。”

  我脱口而出:“怎么又是你四哥!”

  卞容意不解地看过来:“为何这样说?有何不妥?四哥是唯一从不指点我行为怪异的人,也晓得与我留着距离,还处处维护,甚至体会着我喜爱女孩玩物的心思,私下多有馈赠。”

  我皱眉道:“你知不知道你四哥……你知不知道他……”

  “他,如何?”

  我觉得我怎么都跟他说不清楚,皇室内斗倾轧不上台面,尽管我和卞容意谈论的话题已经不上台面了,但一码归一码,我又没有证据。

  “不只是他。殿下,对谁都留个心眼,行吗?你对我保留也行,一定把自己护着。”

  倒谁都不能倒太子,我整个身家前程都在他身上。一切卞征不能保给我的他都能,因为我们之间未结的婚契早已昭告天下。

  卞容意才戳了伤心事,还黯然着,也不知听进去没有,我徒劳陪了一阵,只得自己走了。他仍旧没有担负些什么的心思,他一向没有,我从未在他身上看到一些拼搏的倔劲狠劲。

  巧合又万幸的是,他不愿做的,我可以。

  白楝在后晌终于回到小山殿,我等了她这么久,越等越不宁,必定有什么棘手或慎重的事绊住了她。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瓶,递交给我,脸色很不好:“昨日恰好是陈国进贡的使者上京,桂宫出入的人中,便有些是呈送陛下赏赐与份例物的生人。不过也大多从前来过,不是完全的生,唯独一位不面熟,来的还晚,给当班的女官记下了。”

  倘若白楝是找人去了,现在就回来反而是快得不可思议了。皇宫泱泱,有没有大搜的指令,哪里那么好找人呢?

  “怎么找着的?”

  白楝道:“原本都没想着能找着,只不过听了那么一说,便使几个人去看看,谁知还没来得及藏起来,真给揪出来了。我没声张,先押下了,那人一脸灰败,起先还在搪,后来身上搜出这么个瓶子来,见瞒不过,就招了。”

  “哦?”我轻轻应了一声,摩挲着什么都没刻画的瓶身,抿住了唇。

  “说,偷偷给殿下使了迷药,仗着殿下从不往正安殿里外多放人。”

  我良久再没接话,还是颠来倒去把玩着那瓶子,还旋开小塞来瞧了瞧,细细的□□末,得要十分轻柔的,才能避免弄出来,让自己吸进去。

  白楝望了我一眼,道:“医官署鉴了,是真的。”

  我面无表情地问:“何人指使?”

  “……”白楝答话素来清晰流畅,令人喜欢,唯独这回见了嗫嚅,犹豫一会儿才道:“大司寇。”

  “铛——”一声,我的手指像招惹了电流般猛地颤抖,手中握着的小瓶应声掉落,结结实实砸在地上。

  居然没有碎裂。真是顽固。

  我僵在那里,静立如泥塑,浑身上下唯一在颤动的是我的手指。前世我遇事就这个样子,换了关录淑的身子,还是如此。

  后晌的小山殿宽敞明亮,我这时却觉得一抬眼见的这亮光十分虚幻,好像把这世界也模糊得好像虚假的。其实也许它本来就是虚假的,也许它只是一场大梦,一睁眼我又会回到前世正逢苦尽甘来的生活,连那一纸绝症化验单也只是个玩笑。

  很久很久,我弯下身,若无其事地把小瓶捡起来,道:“这是证据啊,我给陛下呈过去。”

  白楝似乎不能适应我一开口便做了这样的决断,怔愣道:“可是……”

  我打断她:“没有可是。”

  她仿佛神与身错了一拍终于跟上了,急切之色溢于言表:“您且三思——”

  “我思的很清楚。”我音调并未如何提拔,但字句坚决,“我有分寸。”

  她余下的半截话堵在喉管里,睁大眼睛看了我半晌,终于沉默地低下了头。

  “那人还押着吧?看紧了。”我想了想,觉得没什么了,“就这样吧。吃东西了吗?没有的话,去吃一点,沉沙肯定给你留了。”

  便越过她走了出去。

  这一路走的相当萧瑟,从前我堂堂一个有品级有食邑的命妇,前呼后拥倒不至于,该有的排面还是有的,今日却任着性子,孑条条一个人走在宫道上,桂宫独在皇宫东隅,真要去拜皇帝其实甚远,我连步辇都没乘。

  正是因桂宫的独特位置,这一路要过的林苑面积比宫室还大,我只是摸着个大约的方向走,实在迷乱了就及时捉个人问问我现在是在哪儿,然而这情况也不多,尽管我地生,但宫廷的建造很久讲究,看似繁华玄奇,实则每一所工整讲究,多走一会儿就能摸出门道。

  不知何时,我到了兰宫。

  确认这宫苑的名称时我实在怔了一下,对这个地方我唯一的印象便是瞻园,卞征曾邀我小坐的地方,彼时至今,尽管当日满怀仗义心事,竟显得休闲了。

  我不知道瞻园具体在兰宫哪一处,也无心去找,只是穿过兰宫时忍不住回想,那个温雅的声音是如何和颜悦色地向我介绍瞻园的独特之处的。

  我在想事情时,自然而然地低下了头。枝叶拂动与风相互擦响,让一切动静更不明显。

  而这个人,也一言不发地站在前方,总之我是不知他何时出现,直到即将两相错过的时候,他才沉沉开口:“你是打算不再理会我了么?”

  我蓦然抬眼。

  只待了不过一瞬,我感到自己后颈之下渗出极薄的一层冷汗,而望向对面人的眼睛亦凉得彻底,两片唇分开,我听见自己说道:“借过。”

  他却非但没借我这条路,反而走了上来。男人的肩宽女人许多,单往那儿一站就足够是我的屏障。然而我也没打算气冲冲地闯,神情淡淡,不言不语。

  他像说一句家常一般,低头看着我:“去哪里?”

  我的目光越过他的肩,直看向他身后一棵柔柔飘拂的金丝柳:“告发你。”

  明明我这句话讲得轻描淡写,绝无疾言厉色,他规律起伏的胸膛却蓦地停了一个拍节,我饶有兴致地去看,他那双眼已寒冷得不得了,可是他发火时还是这么克制。

  他道:“告发我什么?”

  “哦,”我闻言,果真伸手在怀里摸了摸,捏出那个瓶子来展示给他看:“这个。认不认识?”

  他看着我的物证不发话。

  我继续说:“我已经知道了,太子殿下是被奸人所害,而指使的人就是你!是你让人把这药给太子喂下的!”

  我的神情随着话语陡然凌厉了起来,带着怒火,攥着瓶子的手紧了又紧,还是抑制不住地一边厉声质问一边把小瓶举到他眼前,强调他的卑鄙。

  兀一记袖风,快得我还没来得及看清,他已经劈手夺下了那个小瓶。

  我大怒道:“给我!”

  他不作声回应,却以把手中物收得离我更远了些表明态度。

  我一声冷笑,一把扬起了手。

  一秒,两秒,十秒。

  卞征还是保持着那个样子,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面色寒到极致,却岿然不动,即使我微颤的手对着他的脸颊高高扬着,他也没有躲,或者制止我。

  我瞪着他,眼睫抖了好几下,终于忍不住颓废地眨了眨眼,放下了手。

  我自嘲道:“对,你知道我不敢。无论你还是太子,你们卞家的人,我一根指头都不敢动。”

  他冷冰冰地回应道:“对我是不敢,对太子,却是不忍吧。”

  我顿了顿,无所谓地笑笑:“你这么说也没差,本来就是他比你惨么。还比你讨人喜欢,至少从不会卑劣地害人。”

  他冷笑道:“你今日是打算跟我辩道德人伦了么?”

  “当然不是。我今日,只想把你交上去,交给陛下,让他看看他信任重用的庶子是如何野心勃勃地残害他的太子的!”

  他愣住了。

  我难以自制地分神了。我自以为是地想,也许卞征从未想到,那个当面狠狠剜他伤疤的人会是我。

  他足足愣了十几秒之久,才低低道:“你如今像一条毒蛇。”

  我失魂落魄地笑道:“但真正在吃人的,其实是你。”

  他喉头动了动,把手从身侧举到我眼前咫尺之隔,让我将小瓶上的细纹理都看得清清楚楚:“这个,你还要么?拿去吧。”

  我毫不客气地一把夺下。

  他继而道:“白费力气罢了。你抓到的人,什么也没做,他那天临时被调去宫外采办。你想让他做你的人证,在父皇面前咬我,就尽管去,我倒是不介意看你出丑。”

  我紧紧抿着的唇蓦地一松,仿佛有着颇受打击的难堪,目光很慢很慢地移到他脸上。

  “你太让我失望了。”

  他轻轻道,“对我,果真是一点情面都不留。就为了你的太子。”

  “什么我的太子?”我冷冷睇他,“那是我未来的皇后之位!卞征,皇后!你敢给吗?呵……你敢给,我敢信吗?我卖了整个关家就等着你闲情逸致地拉我一把吗?!你有资格指责我?”

  凉风一啸,忽然冷寂。无论什么样的克制都会被争吵中的歇斯底里撕碎的,我又是累,又是悲伤,又是痛快。他定定看了我半晌,微微向前倾了些,把声音压在我颊侧耳前,一字一句清清楚楚:“资格?我握着三小姐的把柄,这样指责三小姐,够不够资格?”

  我眼光微澜,一转不转:“晚了。卞征,你想害我,在我摇摇晃晃还没站稳的时候就应该把我打下船去。现在,船已经是我的了。”

  我带了一丝痛快解气的狰狞:“都多久了,你以为我什么也没做?你以为一个冒死跳下水的人,会随随便便真当自己高枕无忧?

  “有件事我一直没问你。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为什么会知道我是关三?”

  他波澜不惊:“你说呢?”

  “我爹说他和你一向没什么交道。可你一直都盯着关家,连关家的车驾——甚或家仆,都分辨得出来。你绸缪那么久,你一边耍着我,一边在心里给我估价。告诉我,如今我关录淑隽山君,什么时候卖出去最赚?”

  我说了这样多,句句尖锐刻薄、锋芒相向,他反倒懒得像最初那般作出一副被我气到面若寒霜无话可说的样子了。如今他又游刃有余了起来,还短短笑了一声。

  我不知他心里会否把那解释为怒极而笑,但我相信那是他的另一种自鸣得意。

  他道:“你总是很聪明。你总是什么都知道。”

  来不及看他眼底的一分黯然,他又续道:“但是你看自己却不太准。我不止有你一个把柄,你看似冷静自持,实则最易交付感情,你因此给自己揽了太多弱点。你所有的弱点,都是你的把柄。”

  他又看向了我。我有预感,这或许是我们最后一次这样开诚布公地交谈了。往后明争暗斗血雨腥风,我再也来不及与他这样理论。

  他凉凉笑着,身上的温雅与戾气在一瞬间同时出现,对我来说,有一种极端的吸引力,和接近窒息的恐惧感。

  他用一种谶诅般的语调说:“护着你的太子吧。护着护着,你就会发现,他也不止是什么皇后之位了。变成你又一桩没什么差别的弱点也说不准。”

  他提步走开,离我最近的那一刻,他偏下头来:“你只会对着我狠。”

  我猛地眨了十几下眼,深吸了一口气,在卞征离开后的很长时间里一动不动站在原处。

  等我终于又活过来的时候,我低下头看了看掌心躺着的小瓶,嘲弄地笑了笑。

  其实我知道。

  我知道他要下手,一定干脆利落,不会放那么个不成器的喽啰给我抓住。

  白楝都害怕我武断了,连她也觉得,我面对与太子有关的事会怒不可遏失去理智,连第二次查证都来不及做,只怕耽搁了揭发的时间,让始作俑者逍遥法外。

  但我没有。

  我只是想知道,我就这么踩进他的圈套里,他打算怎么做。

  然后他出现,愤怒对峙,对我说,“你太让我失望了。”

  我今日的这一遭,完全是自找的。告发他是假的,但愤怒都是真的,我想不顾一切歇斯底里地怒骂他,至于究竟该怒骂他冷血绝情还是没有道德还是果真不管我死活,我不知道。因为哪一条我原本都没有资格骂他,但我就是想骂。

  我的确这么做了。可骂到最后,浑身无力的还是我。

  其实我和他之间,本就没有道理可论。我们如若相向而行,最先碰到的一定是各自竖在身前作前锋的骇人的锋芒。

  一场决裂,为的其实是断我自己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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