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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伍


  回到二楼上房,进门后邱博古换了软锻的常服。阿悌拿着换下来的云璞纱衣直叹可惜,烂了的少爷再也不会穿,光上面金丝就要三百两呢!

  邱博古用温水和甘松香的皂胰洗净手后,简单清理了一下肩上的伤口。白皙的皮肤上突兀地彰显着一块红色,暧昧又香艳。回想刚才集市上鸡飞狗跳的一幕,邱博古竟笑了。

  阿悌看着他那两只又红又肿的耳朵,暗自叹气:“真是三只丸子引发的惨案,那个丫头下手也太狠了!还从来没人敢这么对待他家少爷呢!”

  掩好衣襟后,邱博古转身去了露台,对着远处红枫绿叶交叠的须泥山。

  阿悌转身去燃起了自带的鎏金飞鸿小银炉,守了半天,温杯又洗茶,沏了一壶他家少爷最爱的峨眉芽轻手轻脚送过去。

  “少爷,”他放下茶盘嘟囔道:“好不容易才等到徐莫文,都怪那个凶姑娘乱搅合。”

  “没关系,我们还有时间。”远处的山间悠然飞过一群白鹭,邱博古浮云般的目光跟随着晃动的白点。

  “少爷,”阿悌挠挠头,对自己今日扮演的‘帮凶’角色有点疑惑,“这个徐公子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假冒朝廷命官的诈骗犯,会不会是弄错了?”

  “阿悌,坏人不会在脸上写着‘恶’字,是不是他正是我们要查清楚的事。”邱博古拿起茶盅轻闻茶香,眉头舒展如雨后晴天。

  阿悌没有再多嘴。不久前,有人专程去告诉他家少爷:上届春闱科考之际,居然有人胆敢冒充朝廷命官,在外行骗谋利。

  因为这个消息的来源,只是某位青楼客的酒后失言,而且此人目前下落不明,他家少爷便决定亲自来安远一探究竟。

  虽然线索有限,他们花费多日,还是等到了来卖字画的徐莫文,只不过……想起那个搅局的‘正义凶姑娘’,阿悌叹了口气。

  ·

  向春一口气跑出了街市,面对着完全陌生的环境时,才发现自己跑错了方向。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热汗,感觉到嘴里有什么刺拉拉的东西,吐出来以后才发现:哈哈哈,居然是两根金灿灿的金线!”

  无心插柳柳成荫,没有拽到居然啃到了……向春激动地攥着小拳头在原地蹦蹦。三只丸子换了两根金线,老天不算亏待她。

  向春沿着街市往回走,顺便找找哪里有当铺?在靠近‘久住探榜状’的时候,她马上警惕起来,发现完全没有邱博古和阿悌的踪影后,才大模大样地走了过去。

  糖人老头用完了麦芽糖,收拾摊子准备回家了,看见她欢喜地招呼道:“丫头快来,我给你留着糖人呢!”

  老头只顾着忙也没看见向春和邱博古的鸡飞狗跳,从小木柜里面拿了一大一小两个糖人给她。

  “嫦娥和兔子!”向春高高兴兴地和老头道了别。

  她拿着糖人一路找当铺,终于在街角看到了一家‘廖记解铺’。

  铺子里齐胸高的柜台后面坐着一个山羊胡的老头,尖削的脸上都是干巴巴的褶子,用询问的眼神盯着她。

  向春掏出一根金线放在柜台上,认真看着老头的表情,“这个,值多少钱?”

  老头向前探出身体,瞪大眼睛看了看,又用两根手指拈起金线摸了摸,慢吞吞地说:“这是金姑子用手反复捻出来金线,做成衣裳不得了,这么一根卖不出价钱。”

  “能卖多少钱?”

  “五十个铜板。”

  “好歹是金的,才五十个?”

  “已经不少了,你到别家去问问……”

  “好吧,两根都给你。”

  走出当铺时,向春怀里多了一小串麻绳穿着的铜钱。她不停用手摸着肚子前面硬硬的一圈,一百文!

  啃出来的!早知道就多啃几口。

  离开了安远城后,向春举着糖人跋涉在须泥山上。长路漫漫,她饿得前胸贴后背时开始舔那只玉兔小糖人。

  舔完以后,就看见了等在村边大青石头上的顺顺好好。

  “大顺,小好!”向春挥了挥亮晶晶的嫦娥。顺顺好好从石头上跳了下来大叫:“姐!”顺顺没站稳,摔了个屁蹲,没事人一样爬起来继续跑。

  “疼不疼啊?”跑到跟前时,向春问他。

  “不疼,我的屁屁刀枪不入!”大顺急吼吼伸手往上够,“姐,把糖人给我……”

  向春把嫦娥给他,摸摸他的脑袋说:“这回只有一个,你和小好一块吃。”

  “哦,”糖人比大顺的脸盘子还要大,他拿着嫦娥和小好一起商量:这半是你的,下面是我的……”两根小舌头,一路走一路舔。

  夜幕降临。墙上挂的松脂灯忽明忽灭,虽然不用花钱,但是味道大黑烟浓。

  顺顺好好在炕上头碰头地睡着了,向春抱膝坐在炕沿上想心事:原主一直靠村人接济过日子,她当然不能继续这样,如果有钱,顺顺好好都该进学堂了。

  所以向二婶来送玉米渣的时候,向春拜托她找活。现在她去向能仁家帮厨要早出晚归,虽然二婶早就说过可以帮忙照看双胞胎,但是中午那顿总不能一直白吃白喝。

  一百文就在她手边。向春解开麻绳,数了五十枚出来,剩下的重新系好。

  五十文给二婶,还留五十文应急。

  哎呀呀,家里连门锁都没有,这笔钱应该藏在哪里呢?老鼠会叼遇水会锈,向春琢磨了半天,终于还是决定,随身带着最安全。

  第二天早上,一家三口喝完日常糊糊后去了向二婶家。向春谢过二婶还了衣裳,留下了五十文后又踏上了去安远城的山路。

  因为起得早走得快,向春到的时候,住在向家的举人公子们还没有出门,整个院子里都是文绉绉的说话声。

  向春在水井边上洗碗,听见其中有一个人的声音特别清晰悦耳,而且每当他说话的时候,其他的人就会马上安静下来。

  经过昨天的事后,向春已经明白了向能仁对汪素兰说的那番话中的意思:这些租客中有一位旬公子,他极有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夏卿野,奉皇命微服私访,探寻兰芝栋梁之才。

  旬公子,是这个能让别人都安静的人?

  向春好奇地竖着耳朵盗听,他们在谈‘形’与‘势’‘孝’与‘义’,之乎者也搅得像一团浆糊。

  她完全听不懂,飞快地用丝瓜络洗好碗后,放进箩筐里送去灶间。走到半路上,从垂花门里面传来一阵笑声,身穿长衫头戴紫纱方巾的举人公子们一股脑地涌了出来。

  向春站在原地,看着一群高矮胖瘦的人叽叽喳喳地朝门口去了。

  她发现所谓的举人公子,并不真的都是‘公子’,里面有一多半都是三十岁以上的大叔,跟她想象中‘冉冉府中趋’的全潘安阵容完全不是一个画风。

  在一群绿叶的衬托下,如果向春再看不见被簇拥着的那位帅哥,那她就是个瞎子。

  这位‘旬公子’果然不负盛名,眼眸如星面如玉,温润的气质,就像生长于兰泽中的芳草般浑然天成。

  向春抱着箩筐想了想,汪素兰让她少去内院走动,并没说不能和公子们打招呼……

  “旬公子!”向春笑眯眯地叫道。

  旬棠听到喊声后回过头去,看见一个面生的姑娘正兴高采烈地看着他。她像一株清晨的兰草,抱着滴答落水的竹箩,挽起的袖管外露着一截乳酪般细白的手腕,活泼泼的眼神就像会说话。

  旬棠有礼地笑笑,和大家一起离开了。

  ‘不错!这个万众瞩目的夏掌事为人很和善,一点架子都没有。这才是大家风范,比傲慢无知的邱博古不知道好了多少!”

  向春甩了甩鞋面上溅到的水珠,满心欢喜地进了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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