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曲终成吟

　　妘琖看着床榻上病着的凌莫年，心里着实难受。要是她不救他，任他在暴雨中被雨水肆虐，他早没命了。那么大的雨，何苦为难自己？妘琖掩去眼角溢出的眼泪，给凌莫年试了额头上的温度，还好他功力深厚，现在已无大碍。妘琖将姜汤端来，坐在床边，吹去汤匙里温度，慢慢喂给凌莫年。

　　“妘琖……妘琖……”凌莫年昏沉中一直呼唤妘琖的名字。

　　妘琖心中一酸，眼泪止不住滑落在姜汤里。

　　“何苦呢？”妘琖别过脸去，咬着唇紧闭双眼，既然断了，何必再续？她不想再被他伤害。

　　“妘琖……”

　　凌莫年迷迷糊糊睁开双眼，看见眼前正是朝思暮想的心上之人，立马坐起，紧紧握住妘琖的双手。

　　“妘琖？！真的是你？你终于肯见我了！”凌莫年十分激动，握着妘琖的手一直在抖，以至于妘琖手里的姜汤全洒落在被子上。

　　“你放手。”妘琖冷冷挣脱凌莫年，起身将汤碗放在桌子上，背过身去。

　　凌莫年黯下眼神，深邃的眼里布满愧疚。

　　“妘琖，是我辜负了你，我不该那样对你，对不起。”

　　“不必，换谁都会那样对我。”妘琖暗暗擦去眼泪，冷漠说道。

　　“不，我不应该那样对你，也不许别人那样对你。你变成那个样子不是你的错，妘琖，你可不可以再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用余生赎罪？”

　　“给你机会？给你机会再打击我一次吗？”

　　“不，我绝对不会再伤你的心！紫兰已经研究出控制你脸伤复发的药了，只要假以时日，她一定会研究出解药治好你。”凌莫年只顾着向妘琖表明心意，刚才没注意到妘琖的脸。

　　“不必麻烦了。”妘琖冷笑一声，转过身来。

　　凌莫年惊讶万分，妘琖的脸竟然好了？而且皮肤更加水嫩，模样更出众，没有一丝瑕疵，难以想象之前受伤那么严重的脸竟会脱胎换骨变得如此难以置信之美！

　　“很意外吧？多亏了小五它们找来的奇异草药，让我重新捡起生的希望。”

　　“生的希望？”

　　“毁容让我失去了今生唯一的依靠，也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是小五它们救了我，让我明白，生命，不必为感情而活。”妘琖努力压制内心的悲戚，表现得云淡风轻。

　　“妘琖，对不起，是我让你受了这么多的罪。你要是有意外，我会愧疚而死。”

　　妘琖别过头，心里难受。

　　凌莫年起身，来到妘琖身前，他伸手想牵妘琖的手，但见妘琖冷漠的态度，想想还是作罢。

　　“我在二老墓前发过誓，此生绝不负你，否则就让我人神共弃。如果你不愿给我机会，我便去二老墓前领死。”凌莫年说完，转身向门外走去。

　　“你做什么？救你回来就是让你去领死的吗？早知如此就不救你回来了！”妘琖赶紧拉住凌莫年的手，不无心痛地斥责凌莫年。

　　“你的意思是答应给我机会将功补过了吗？”凌莫年看着她，双眼满含期待。

　　妘琖低头不语，心有犹豫。

　　凌莫年见妘琖有松动之意，上前抱住妘琖，希望能用他的真诚温释她心中的冰川。

　　“妘琖，我无时无刻不在找你，除了你，我不会再允许第二人出现在我的生命里。此生，我非你不娶。”

　　妘琖听着他的动人的话语，心里开始融化，但转念一想不对，推开了凌莫年。她很沉醉凌莫年温暖的怀抱，但她怕这又是一个短暂的梦。

　　“妘琖，你……”

　　“我不会再相信你的话，”妘琖别过脸去，“如今我的脸已经恢复，就意味着我脱胎换骨，再不是从前的妘琖。”

　　凌莫年心里着急，真怕妘琖铁心，不经意间，一眼扫到梳妆台上的香袋，那是他送给她的杏花香袋。凌莫年过去，拿起香袋。

　　“如果是这样，我送你的香袋为何还留着？妘琖，我知道你并不是狠心之人，你真的不愿再给我一个机会吗？”

　　妘琖看着凌莫年手里的香袋，消融的眼神早已将她的心思表露出来，这个香袋是她唯一慰藉悲伤的良药，她再不敢奢求，也再无心面对他。已经遭受两次沉重的打击，洛阳是一次，回来路中又是一次，她要是回心转意，再遭受一次打击，她不敢确定自己对人世是否还有眷恋之心。妘琖狠狠心，夺过凌莫年手中的香袋，咬牙扔出窗外。

　　“已经两清，你走吧。”妘琖背过身去，忍住心中巨痛。

　　凌莫年垂下目光，眼里开始变湿，他咬紧牙，闭着双眼，苦涩的泪珠渗出眼缝，直直落在地上，溅起小小的水花，却在凌莫年心里涌起巨大的悲伤波澜，无法平复。

　　“妘琖，你真的不原谅我了？”

　　妘琖不作声，心里却在滴血。

　　凌莫年看着妘琖的背影，泪眼斑驳，她已然不打算回头，他的执着在她面前显得卑微而可笑，再也唤不回她的心。凌莫年怆然转身，眼神空洞，失魂落魄，一步一步离开了他终日心心念念的地方，朝思暮想的人儿。

　　妘琖终于忍不住泪珠滑落，泪水肆虐地扫荡她内心对凌莫年的情意。

　　“我何尝不想原谅你？只是，感情太脆弱，已经不起催折。”

　　暗相思，无处说

　　想得此时情切

　　泪沾红袖黦

　　妘琖走到窗前，看到窗外湖面上还淌着被她狠心扔出去的香囊，那香袋寄托了她对他的无限思念，多少苦捱的时日，只要看到这个香囊，心中升起的慰藉足以抚平内心的伤痛。虽然往事不再，但余一丝相思聊慰，可以在彷徨怅惘的时候得到些许解脱。现在这个精神支柱，无助地漂浮在水面上，任水流落，她的心也跟着香袋浸湿，无助飘零。水面上的香袋随着湖水一点一点渗入开始往下沉，妘琖心一紧，看到香袋已没入水里禁不住跃出窗外，蜻蜓点水拾起香袋，踏水翻身返回屋内。妘琖翻弄着香袋，除了渗水，别无他恙，妘琖放下心来，她还是放不下他，可是又能如何？妘琖低头，眼泪又决堤而来，她别过脸抹着眼泪，却看到床前还遗留着凌莫年的衣物，她恍然想起，凌莫年身上穿的是她给他换上她父亲的衣物，当时虽然碍于男女有别，但情势所逼，她不得已而为之，第一次为男子更换衣物，让她臊红了脸。妘琖擦干眼泪反应过来，凌莫年不识山中之路，如何出得山去？

　　凌莫年一路踟蹰，心中早已万念俱灰。他只为妘琖一人情动，却得不到妘琖的原谅，上天给了他一段绝世良缘，是自己无福珍惜。妘琖为自己付出了很多很多，是他将自己最舍不得伤害的人推开，想想其实自己活该得不到妘琖的原谅。

　　凌莫年恍恍惚惚来到崖边，看着崖下风色清幽正好，独他悲恨满腹。在遇到妘琖之前，他的世界黯淡无光，权力与地位所带来的重压使他麻木，虽然身份地位能带给他无限风光，但遇到妘琖后，他清楚意识到什么对自己才是最重要最快乐的。与妘琖在一起，心里特别满足，他会不时露出会心的笑容。内心的那份充盈和甜意，是权力和地位给不了他的。认识妘琖，他才清楚认识自己原来也是心中有情之人，他的生命里也会出现阳光雨露且温馨而生雅致。有妘琖在，他感到自己不再那么累那么辛苦，处理行影宫事务也不再浮躁。她就是他一世的清凉剂。只是这美好的一切都被自己葬送，不仅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自己又将重新回到黑暗的世界里去，那里阴暗，冰冷，没有一丝温暖，因为人间醉人温情已从指间流走，他再也抓不住。既然人世间只剩冰冷，何不以死向柳仕郎夫妇在天之灵谢罪？他不愿在承受外在巨大压力时还要受着无涯的相思之苦锥心之痛。妘琖就是他的精神支柱，支撑他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一旦精神支柱坍塌，人生就面临倾陷。凌莫年神情迷糊，走到边上，一脚踏了出去。

　　“不要！”

　　一声惊呼，一道白练抛出，拦腰挽住凌莫年，带回地面。妘琖收回白练，冲到凌莫年，紧紧抓住他的双臂。

　　“你在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让紫兰怎么办？让我怎么办？”妘琖惊恐，大声呵斥，情急之下道出心声。

　　凌莫年被这一带，清醒过来，看到妘琖急切而生怒的样子，心痛极了，他紧紧拥着妘琖，任妘琖在他怀里哭闹。

　　“在踏出那一步时，我就后悔了，如果我死了，就再也看不到你了。谢谢你，让我还能有命见到你。”凌莫年闭着双眼，任眼泪淌过脸庞。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我不许你做傻事！听见没有？”妘琖捶打着凌莫年的胸口，哭得梨花带雨。

　　“不会了，永远不会了。我要用一辈子，与你在一起。”凌莫年破涕为笑，妘琖终于原谅他了。

　　妘琖亦紧紧抱着凌莫年，面前之人为她生死皆抛，为求得原谅卑微到尘埃，她已没有理由不再接受他，她能清晰感受到他的心跳炽热而真诚。

　　拨云见日，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晓风轻朗，天气和煦，鸥鹭远远越过山顶，排向中霄。一曲悠然琴曲徐徐响起，清脆悠扬，传遍山谷。随着一声婉转和箫，蜂蝶慕音款款而来，翅羽轻悠，翩翩起舞。妘琖抚琴于崖边，凌莫年和箫绕曲，真正将世外禅音演绎得淋漓尽致，天人合一。妘琖对凌莫年莞尔一笑，弹指纤纤，凌莫年眼中含情，悠扬的箫音突破冷酷的性格。

　　那几只小猴子跑来，爬到树上侧耳倾听，没有发出一声干扰之音。

　　山下，凌紫兰，阡寻，瑶伊和霏霜，静静听着动人悦耳之音，相对亦忘言。

　　曲终

　　成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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