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这边才说到薛蟠带着薛蝓出门去了。薛瑜自出生来，便被薛老爷拘在府上，从来不让他轻易出门。要是出门也是薛老爷亲自带着，还要配上五六个高壮的小厮。不因别的，只是这金陵自古繁华，还是龙兴之地，人口众多。这一来二去，那是什么人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尤其不缺那黑心肝的拐子。
更别说薛蟠薛蝓这两兄弟，一身绫罗绸缎，一看就是大户人家的孩子。要说薛蟠，胆子也是大，竟是一个人也不带，就自己带着弟弟出门了。
这不是，这两兄弟一出门就被人贩子盯上了。
薛蝓虽然生性恬淡，能耐下性子读书，可也还是一个颇为好动的幼童。这不，薛蟠一带着他上街，他就这里看看，那里望望。这边右手还捏着老艺人给捏的五彩公鸡，那边又瞪大眼睛看着嘴里喷火的奇人，十足一副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孩子样子，委实不像是薛府二少应该有的样子。
薛蟠看着弟弟一副蠢样，不由撇了撇嘴，心里叹了声土包子，就自个寻了个街对面的茶棚歇脚。他看着对面分外活泼的薛瑜，心思越飘越远。
人人都说薛家二少薛蝓，敏而好学，天资卓越。反而一提到他薛蟠，个个哀声叹气，觉得他荒废正业，是个惹人精。可谁又知道，看似每天没烦恼，逍遥自在胜神仙的薛大少也十分敏锐呢？
薛蟠其实自己心里门清，父亲自从薛瑜出生，就把一大半心思放在薛瑜身上，对自己也不那么苛求了。本来这也是一件幸事，毕竟薛蟠自个也不愿念那什么佬子书，更别说一群酸腐先生追在他屁股后面要打他。但是不仅是父亲，连娘也格外关注薛瑜，天天心肝，心肝地叫着，好生腻歪。
“要是薛瑜重来没有出现过就好了！”薛蟠的念头转瞬即逝，快的让他都抓不住。
夏日炎热，薛蟠被烘得昏昏欲睡。正在他半梦半醒，准备去见周公时，他突然听到一声救命，像是薛瑜的声音！
薛蟠立刻吓得清醒过来，回头去看对面的小摊。那也不知哪儿来了一群人，挡住了薛蟠的视线。薛蟠心头一跳，暗道不好，连忙挤开人群到街对面去。
果然，之前薛瑜已经不见了踪影。薛蟠只觉得浑身的冷汗都冒了出来，满脑子里只有“弟弟丢了”这一个念头。他一眨眼，感觉眼泪都掉了下来，心也越来越凉。过了好一会，他一抹眼泪，一跺脚，向薛府跑去搬救星去了。
金陵街口艺人集聚，节目众多。先不说虽然俗套胸口碎大石，伸手探油锅，有些有趣的杂技人甚至可以做到隔空取物，生吞大刀。这些表演精彩绝伦，花样繁多，连成年人都被吸引，耿别说打生来就接触的是诗歌古文的薛蝓。他哪里见过这样热闹的场面，一时之间，不由的痴了，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身后一双不怀好意的手。
不知哪来一双手捂住了他的口，他费力挣扎，只喊出一声，接着就闻到一股甜腻的味道。然后他便失去了意识，没法挣扎……
“快来看！他醒啦！他终于醒啦！”
周围略显尖细的声音将薛蝓吵醒，他习惯性地揉揉眼睛，却发现自己并不是在舒适的床上。四个略显邋遢的看上去比自己年纪稍大的小孩包围着他。这四处的环境也十分肮脏，排泄物在地上肆意流淌，空气凝滞闷重，呼吸都显得粗重几分，显然还不如猪圈。
“这是哪”薛瑜有些慌乱，却很快冷静下来。
“哎！我们也不知道这是哪？我一醒来就在这了。”说话的这个人眼睛圆滚滚，身材也十分圆润，活像是观音座下的送财童子。
“你个二愣子！我们这是被拐子拐走了！听说那黑心肝的拐子不仅会把我们送到那穷乡僻壤去给别人当儿子、女儿，有些更要下油锅的会砍掉小孩的手脚，烫瞎小孩的眼睛，用水银灌进耳朵，待人痊愈后，就丢到大街上叫他去大街乞讨去，若是要不到钱，他们也就不管人死活，只管叫人活活饿死！”一个看上去有十一二岁，三角眼，厚嘴唇穿着细棉裙子的女孩，双手叉着腰回答道。
“你叫什么？娘娘腔？”女孩向薛蝓方向颔首，显然是在问薛蝓。
“我，我？”薛瑜愣了一下，看向四周，发现女孩示意的方向只有他一个人。
“对！就是你！别看了！你叫什么？”女孩有些不耐烦。
薛蝓乃是薛老爷与薛夫人嫡出，夫妻两人相貌都不差，他自然也是唇红齿白，一双大而有神的杏眼，精神可爱。但也一点不女气，和“娘娘腔”没有一点关系。
薛蝓皱了皱眉，只觉得这个女孩子说话泼辣，神情骄纵，显然是不能深交的对象。他只直觉地觉得自己不能把真名告诉她，便将家里人唤他的小名报了上去。
“我叫王宝钗！几位哥哥姐姐怎么称呼？”薛蝓用了薛夫人在娘家的姓，加上自己的小名，临时组成一个名字。
“哼！果然娘气！我叫孙岐儿！你且唤我岐姐就是了。这边，让他们自己给你说吧！我累了！不要再和我说话。”说罢，方岐儿瞥了另外三个人，得了他们唯唯诺诺的点头后，才心满意足便去寻了一块干净的地，休息去了，显然这孙岐儿在众人中积威甚深。
“我叫王韬宝。我爹是金陵城中除了数一数二的富豪。你看我身上的衣服，这可是用上好的苏锦裁的，可值不少银子呢！”说完王韬宝还小心地捋了捋袖子，可惜他在这地几天，这衣服也邋遢地不成样子。
“我叫邢琥。”一个个子颇高，神情淡淡的男孩说道。
“这是个小哑巴，谁也不知道她叫什么，只知道她嘴里一直说着烟花。”王韬宝指着一个眉心处有一粒米粒大小的胭脂痣的女孩。
“那韬宝哥，你们在这多久了？”
“看见了吗？”王韬宝指着刻在污浊墙上三道鲜明的印子，“每天都有人人给我们送饭。我饿得快，大概一天吃五顿。早饭，午饭，小点心，晚饭，宵夜，顿顿都不能少。可他们只给一顿饭，我照着肚子打鼓的时辰算的。”说完拍着自己这几天显然已经消下去不少的肚子。
“都别说话了！该吃饭了！”孙岐儿瞥了一眼薛瑜和王韬宝。
一阵脚步声传来，显然来者体重不轻，地面似乎都有些晃动。
在悉悉索索的开锁声后，门开了。
只见一位看上去颇为肥硕的夫人拎着饭进了门。
她审视四周，发现薛瑜终于清醒，满意的点了点头，放下饭，将薛瑜像小鸡崽一样拎了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
“王，王宝钗。”薛蝓忍受着那妇人酸臭的口气回答道。
“哼！你倒是乖巧。你爹是谁？”
“我爹叫王韫，在大户人家做先生。”薛瑜把上个月薛蟠气走的先生名字搬了出来。
“王韫，听起来倒是个读书人的名字！”那妇人眯起了眼，表情温和了些。但当看到薛瑜身上穿的显然价值不菲的衣服时，眼神一下子凌厉起来，“你小子莫不是在骗我！一个酸书生怎么买的这身绫罗绸缎？”
“不，不是这样的！”薛蝓急中生智，想到即将来的中秋庙会，“我爹在富贵人家府上当差，但是那家府里的小公子顽劣，常常作弄我爹。我爹气不过，就拿了衣服，权当作赔偿。我爹也是只想着我们一家能把这件衣服买了，过个好中秋。可是，可是”
说着说着，薛蝓就忍不住哭起来，“可是我偷偷穿了这件衣服，本来想着向人炫耀。但是现在衣服脏了，我爹非得打死我！呜呜呜！”边哭着，薛蝓在心里默默地向背锅无数的王先生道歉。
“哼哼！真是没想到，居然有这般偷鸡盗狗的读书人。我看我给你再挑一个父母也是为你好，也算做了件善事。”这妇人显然十分看不上薛瑜瞎编的父亲，她捏了捏薛蝓的脸“我的儿，你也莫想着回家去了。在我这里，我包你吃香喝辣，只给你找个富贵人家，让你小半辈子也不用发愁。”
薛蝓恨得直咬牙，却不敢在面上带出来，只能给那黑心肝的夫人陪着笑。
说罢，那妇人十分得意地望着四周，眼神在孙岐儿身上停留片刻，接着把门上锁又走了。
待妇人走后，其余几人也只默默地拾起饭，各自坐在房间的一角，安静地吃起饭来。
薛蝓也吃起饭来，只是他发现周围的几个人在听了他瞎编的身世后，看向他的眼神都带着隐隐不屑，除了痴痴傻傻的那个小孩，就只有长的圆润的王韬宝态度如初，热情地招呼他吃饭。
“王宝钗！快来，今天好不容易有肉，再不来就没了！”
“嗯！就来”薛瑜整理着那妇人抓乱的衣服。
“哟！还宝贝上了！这不就是你爹偷来的吗？至于吗？”说完孙岐儿也不夹菜，只抱饭走到一边去了。
“你！”薛蝓捏紧拳头，只觉得眼眶有些红，从小到大他都是家里的宝贝疙瘩，从来没有人这样敢这样一直消遣他！只是他人单势薄，不好发作。
“好啦！再不来吃饭，菜都凉了。”王韬宝权当一个和事佬。
薛蝓气的吃不下饭，可还是勉强扒了几口饭，为了逃跑保存体力。
邢琥也只低着头吃着他的饭，一言不发。
吃过饭后，那妇人又来收了一次盘子。
薛蝓也自己寻了一个空地，把外衣解下，铺在地上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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