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三章 梦醒（下）
蒋媛。
媛，珍爱的女儿。
这个名字，想来是蒋媛的亲生父母为她取的。
只可惜，他们拥有再高的权势、再多的财富，也无法令时间回溯。
无法弥补他们失去的，陪伴蒋媛长大的那十八年。
顾槿欢感慨地看着蒋媛。
注意到顾槿欢的眼神，蒋媛笑着看向季麒：“小麒麟，不给我介绍一下吗？”
季麒的介绍很随意：“小汤圆，她是我嫂子顾槿欢，七七，这位是蒋媛。”
蒋媛向顾槿欢伸出了手：“你好，也请代我向你的家属问好。”
她说的是“你的家属”，而不是“季廷”，想来也考虑到了季廷的工作特殊性。
顾槿欢与蒋媛轻轻地握了握手：“谢谢您。”
蒋媛随意笑了笑：“太客气就生份了，我和小麒麟很熟，说起来，以前我们俩还常常一起八卦，说也不知道什么样的女孩子才能让你家那位动心，现在我可算知道了，原来是个这么漂亮的小姑娘。”
被天仙本仙夸“漂亮”，顾槿欢发自内心地觉得受之有愧，却又不好驳了蒋媛的话，只能不好意思地低头笑了笑：“过奖了。”
季麒熟练地翻了个白眼：“人家那是客套呢，你不会当真了吧？”
……
几人又寒暄了几句，周望北开口道：“蒋媛，我今天有点事情，先走一步”，说完就抬步走上了楼梯。
季麒和顾槿欢也对蒋媛点了点头，打算跟着周望北上楼。
蒋媛却似乎还有什么话要说：“等一下……”
几人停下脚步，探究地看向蒋媛。
蒋媛看了看周望北的脸色，又看了眼独自呆立在宴会厅入口处的王松柏，最终摇头道：“没什么，你们先忙，我回头再和你说。”
周望北点了点头，就要继续上楼。
这时孟焕却开了口，她的语气因为焦急而显得有些尖锐：“望北，你、你们和蒋小姐先聊，我，我上楼等你们”，说完，果然就提起裙摆，急急地踩着楼梯上楼。
孟焕说出这番话后，宴会厅再次彻底静默了下来，宾客们不再遮掩自己的窥探欲，打量着蒋媛和周望北、孟焕、王松柏等人。
周望北先低声对蒋媛说了句：“抱歉”，然后冷淡地看向孟焕：“你的事情还没有结束，不要再生事端。”
周望北的这句话说得十分不客气，孟焕此时又站在高处的楼梯上，位置显眼，宴会厅里的每一个宾客都清清楚楚地把她脸上的尴尬看在眼里。
他明知道她最重面子的，现在却竟然已经丝毫不顾及她的颜面了……
孟焕心里酸楚不已，却仍强扯出笑容，再次开口劝道：“望北，你知道我的意思，我就在楼上等你们，你难道还怕我跑了不成？”
“你和蒋小姐难得见上一次，这才是顶要紧的，别的事情……”
孟焕这番话说得没头没尾，顾槿欢正琢磨着她话里的意思，突然听见蒋媛开口打断了孟焕的话：“孟焕，你们的事情不要把我牵扯进去，今天是我第二次对你说这句话，我希望不要再有第三次。”
今天这出大戏，不仅有三角爱恨情仇，现在就连真假千金也正面交锋了，宾客们几乎都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中心处的几人，生怕错过了什么大场面。
只可惜，于茵规矩大，注重晚宴的私密性，历年V社的时尚晚宴都不邀请记者入场，也不允许来宾带相机，若不然，此时正上演的这一幕如果能拍下来，将来该是多么珍贵的画面。
看客们心思各异，处在漩涡中心的孟焕却几近崩溃。
周望北、蒋媛、王松柏、季麒，他们看向她的眼神是那么的相似，冷漠、提防、憎恶……
宾客们的眼神就更丰富了，玩味、嘲弄、鄙夷……
她生来就不属于这座城市，她在这里什么都没有，也早已失去一切。
曾与她谈笑的，曾恭维她的，这里的每一个人，他们心底对她的态度都是一样的。
轻视。
可是，人人都可以看不起她，唯独除了……
孟焕扶住扶手，然后看向蒋媛：“蒋媛，我知道你恨我，可是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看看我得到了什么!”
“你的父母的爱、蒋家的一切、体面的人生，你出门体验了十八年生活，回来后这一切都还是你的。”
“而我呢？”
孟焕苦笑几声，脱下高跟鞋，竟直接靠着扶手在楼梯上坐了下来：“我亲生父母都进了监狱，爷爷奶奶把我看作丧门星，而我唯一的哥哥，呵，在他心里，压根儿就没有孟焕这么个人，蒋媛才是他愿意舍命去维护的妹妹!”
“可惜啊，他跟我一样，都姓孟，又哪里能和尊贵的蒋家攀上亲呢？”
孟焕用手背随意抹了抹眼泪，看向蒋媛：“当年害你的人不是我，你回来后，不仅拿回了自己的一切，甚至还夺走了我的东西，我没什么对不住你的，你又凭什么居高临下、颐指气使地对我说话？!”
落针可闻的静默里，过了许久才响起蒋媛无奈的叹息：“孟焕，你怎么还是这么幼稚……”
“你在挑选吃米饭还是面包的时候，我吃的是树皮、观音土，你坐着小汽车上学的时候，我躲在教室外面旁听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你谈情说爱的时候，你的父母在商量着怎样尽可能地用我多换些聘礼回来，好给你哥哥办场体面的婚礼……”
“这就是你嘴里所谓的，我出门体验了十八年生活。”
“我并不恨你，我很羡慕你，羡慕你能无忧无虑地长大，羡慕你不必经历我曾经历的一切。”
我羡慕你能无忧无虑地长大，羡慕你不必经历我曾经历的一切……
顾槿欢看向蒋媛，尽管蒋媛的表情看起来依然平静，可她的眼睛里却隐约有泪光闪现。
那条回家的路，蒋媛走了十八年。
顾槿欢突然想到了一个可怕的问题。
一个美貌惊人，又没有父母疼爱、保护的小女孩，身在偏远落后的乡村，那十八年里，她曾遭遇过什么……
如今的蒋家千金明丽大气，从外表上早已看不出丝毫人生曾投给她的阴翳。
可她走的那条路，踏错一步或许就是万劫不复，踏错一步，她就走不到今天的位置。
顾槿欢由衷地钦佩蒋媛。
听了蒋媛的话，孟焕愣了愣，自言自语说了句，“原来我真的对不住你”，然后把目光转向周望北：“望北，你呢，你要对我说什么？就在这儿一并说了吧，我走不动了。”
这样的时候，孟焕竟突然笑了，虽然妆容早已残败，她的笑容却依然风情妖娆：“你大概也不愿意抱我上楼吧，呵。”
孟焕这句话有些轻佻，宾客间立刻响起了一阵小小的议论声，周望北的表情却没什么变化，他看了看孟焕，说出口的话很简短：“你也摔一回。”
你也摔一回……
孟焕依然在笑：“嗯，我害她摔了跤，所以我也要摔一跤，公平”，突然又摇了摇头：“不对，还有孩子，这个我要怎么赔呢？”
周望北眼里现出几分痛色。
孟焕看了看周望北，打开自己手里的珍珠手包，从手包里拿出一瓶药扔给周望北：“这些年我一直都在吃这个，所以我这辈子都不可能会有孩子了，我这样赔，你满意吗？”
顾槿欢看了眼周望北手里的药，小小的药瓶上贴着全英文标签，从孟焕说的话推测，这应该是瓶避孕药。
上辈子，直到顾槿欢去世，王松柏和孟焕都没有孩子。
周望北眼神复杂地看着孟焕。
孟焕站起身来，边扶着扶手倒退着走上楼梯，边笑道：“望北，你还记不记得你第一次带我去滑翔的时候，你对我说，别怕。”
孟焕在楼梯的最高处站定，深深地看了看周望北，然后从楼梯上朝一楼宴会厅地面跳了下去。
她裙摆上的金色羽毛在空中舞开，又极快地落在地上，逐渐染上红色。
她最后说，“我不怕”。
宾客尖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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