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曲终
纯狐踉跄着向前,倒在了汤谷中的那颗扶桑树下,叶如桑,枝叶相连,延伸出两千丈,天空都被遮盖的严严实实。
这是她记忆里的那颗树,枝叶茂密,花若繁锦。
这里,是她初遇荒衍的地方。
荒衍穿了一身宽大而飘逸的雪青色长袍,秀发随意的披在身后,他的表情十分冷淡,眉心一点银色的美人记,隐隐有宝光流动,周身萦绕着浓郁的瑞气。
他径直往前走着,世间好像已经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阻挡他的步伐,扶桑树的枝叶都为他让路,连阳光也只敢落在他的肩头。
他就这样心无旁骛,深不可测。
忽然,他停住了脚,看向纯狐。
银河倾覆,漫天繁星落进了纯狐的心田。
“呀!”她身子一缩,忙躲进扶桑花后面,她才刚刚化成人形,还没来得及变出衣服,就被这样一个陌生人看到,不羞才怪。
“你是谁?”荒衍问。
“我是谁?”纯狐不明白他的话,“我就是我呀。”
“我是说你的名字。”
“名字?”
“对,每个人都有名字,我叫荒衍,这是为了方便别人称呼和记忆,如果你没有名字,下一次我就不知道如何找你了。”
看起来高贵冷峻的神君,说出的话竟是如此熨帖,声音清清凉凉的,煞是好听。
“我......也不知道,我还没有名字......”她有些沮丧。
“叫纯狐如何?”他的声音变得轻柔,“你的眼睛很像我以前救过的一只小狐狸。”
他不仅为她取了名字,还用空桑花的花瓣给她做了艳丽衣裙,又用树叶给她折了一双鞋子,他还去为她采来了九重天的太液池水、青丘的桃花蜜、甘渊的九禾穗,有时候也会带一些自己做的糕点。
一个月过去了,她从最初的拇指个头成了一个十岁的小女娃,凤皇将她从空桑树上领出来,两人立在入口处,荒衍神色平静,长尧笑颜如花。
凤皇说:“他们都可以当你的师父,但你只能选一个。”
她松开凤皇的手,几乎是毫不犹豫的扑进了荒衍的怀抱,就像迫不及待的涌向自己的宿命。
荒衍抱起她,展颜一笑,剑眉凛冽,梨涡浅淡,惊鸿一瞥间艳惊四海。
那些事明明已经过去很久了,具体的细节就像被雨水侵泡过的墙壁,剥落的面目全非,但那份欣喜、悸动、雀跃的心情却是穷尽一生也无法忘记。
早年的昆仑墟很荒凉,不过是一众天神隐退后留下的空屋子,纯狐最初的工作就是打扫屋子,她每打扫完一个屋子,荒衍都会到那屋子里住几日,不至于她白白费了辛苦,有时候来了兴致,还会插上一两份莳花来做妆点。
“纯狐,你的生日快到了,想要什么礼物?”
“师尊有紫郢剑,长尧上君有青萍剑,徒儿也想要一件法器。”
“为师本想赠你青索剑,但依你现在的修为,尚无法驾驭,这七星挽月鞭虽比不上青索,却也是不世出的宝物,外形纤细而娇俏,很适合女孩子使用,先给你拿来练手,待到他日你修为圆满,再驭青索也不迟,你看可好?”
“好!”
荒衍并没有告诉纯狐青索剑的来历,紫郢与青索本就是一对鸳鸯剑,一雄一雌象征着一阴一阳。
画面一副接着一副,在时光中不断交替,连纯狐自己都不知道,她竟收藏了那么多关于荒衍的过往。
纯狐浑身烧的厉害,南明离火不知何时已经破开了结界。
“纯狐,醒醒......”
谁在说话?
“纯狐......”
似幻非幻,似真非真,纯狐已经恍惚,不知道身处何处。
“你怎么在这里睡着了?”
荒衍弯腰将她抱起,几缕头发垂落在她脸上,她睁眼瞧着来人,一轮明月挂在中天,清冷的光辉落在他的衣袍上,清风徐来,昆仑墟依旧温柔。
“荒衍......”她突然唤了他的名字,“我很想你......”
荒衍失笑,“怎么呢?是谁这么大胆子,敢给你委屈受?说出来,师父替你教训他。”
纯狐低头,无声的哭了起来。
除了你,谁还敢给她委屈受?
除了你,她又怎会受别人的委屈?
“荒衍......你永远都不知道,我是多么的喜欢你。”
“我知道,你的事我都知道。”
“真的?”
他的眼睛漆黑一片,神色诚恳,如同许下山盟海誓一般,“是的,我都知道,那日我渡劫时受了伤躺在床上昏迷不醒,你在我耳边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你说:你是欢愉,你是悲伤,你是我所有的微笑和泪水。”
你是欢愉,你是悲伤,你是我所有的微笑和泪水。
我永远都不会再像喜欢你一样去喜欢别人。
纯狐垂眸一笑,跳出他的怀抱,荒衍的面容随即消散在大火里。
原本约定的两个时辰眼看就要到了,而混沌钟仍是没有动静。
姬音岁不仅担忧道:“帝君,纯狐上君她怎么还没出来?”
“再等等。”
其实,长尧心里也没底。
混沌钟忽然摇晃不止,华光大盛,天地一片明亮,一道紫光自其中崩射而出,直坠天际,长尧身形微动,人已跟了上去。
行了两个时辰后,长尧方才落到一处水域。
深碧的水色如绿沉瓜,纯狐仰躺在水面上,雾紫的衣袍铺开,秀发随意飘散,她面色已然惨白,而眉心已然多了一道银色的美人计,周身祥瑞之气更盛以往。
岸边聚集了不少山精地怪,交头接耳的嘀咕着,却无一人敢上前。
长尧心中一紧,顾不得施展避水术,直愣愣的冲进水里,一把抱起纯狐,“纯狐!纯狐!”
纯狐毫无反应,水滴滑过她紧闭的双眼。
长尧握住她的手腕,灵识探出,心里咯噔一声,心里只剩一个念头:完了......
这时,岸边的精怪们似是受了什么惊吓,逃命似的跑开了,一个声音幽幽的响起,“或许你可以问问我。”
那女声尖锐而阴冷,突然在这旷野里响起,竟似从地狱里传来。
岸边不知何时已立了一个枯瘦 的身影,发皱的衣裙空荡荡的套在骨瘦如柴的躯体上,头发枯白,眼窝像是被强行嵌在了脸上,眼神空洞、冷漠。
来人正是碧溪。
长尧抱起纯狐,闪到岸边,冷声道:“你知道什么?”
“她的魂魄已经不在这里了,去了肇域。”
“肇域?”
“维民所止,肇域彼四海。这个名字还是妘宓上神取的呢,荒衍应该同你说过才对。”
长尧有些急了,“那个地方在哪儿?”
“就在混沌钟里面,和外面没有什么区别,甚至比这里更有趣、更诱人......若无人引导,深陷其中的人怕是很难找到出路。”她微微的笑着,干瘪的皮肉叠成松树皮,“一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竟然孤身一人去到了这样一个地方,怎么能让人不为她担忧啊。”
长尧眸色晦暗,“我只想知道怎么进去?”
她走出两步,“只要愿意把你的肉身献给我,我可以送你去肇域。”
“不可!”
后启大吼一声,自云头跌落,他的面色有些发白,显然受伤不轻,“帝君,梨丘帝君、青丘帝君被重伤,妖王也被他碎了魂,是小神没用,挡不住他......”
话说到这里,他似乎也没了力气,倏忽间变回了剑身。
长尧面色阴冷,“你杀了容与?”
朔光忽然怒道:“谁叫他总是影响这具身体,那两个老家伙还想拦我,我还当他们有多大的本事,没想到修为这么差,连我五招都接不住,哎,如今的神界可真是萧条。”
长尧将纯孤递给后启,手心一翻,青萍剑自天际飞落他的掌心。
朔光忽然又笑了,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你不答应也没关系,再过不久,我就可以破开这具躯体,届时找一副躯体便是,我看这具就不错,虽然是个女儿身,但我不计较这些。”
朔光说的轻描淡写,长尧却是满目寒光。
朔光举起那只纤弱、苍老的右手,“这双手已经太久没有沾染鲜血了,它渴望鲜血的滋养......不过你放心,我也不会白占你的便宜,我不仅会把你送去肇域,还可以答应你不动雍狐山的人,你觉得这个交易如何?”
长尧长剑横在胸前,聚天地灵气于剑上,剑气呼啸如雷霆,长剑直取朔光!
既然容与已死,他便再无顾忌!
那一战几乎削平了整个雍狐山,最后好像是长尧赢了,不然这六界又如何会继续太平着。这件事发生的太快,又有那么多鲜为人知的曲折,史册上也只是寥寥几笔。
庸己两万一千零八年,帝君长尧同朔光战于雍狐山,三日后朔光身死,帝君长尧、上君纯狐均下落不明,神界最后两位上君消失,自此,上古时代落幕。
“她出事了!一定是她出事了!”
祁秧忽然从梦中惊醒,额头上冷汗林琳,神经质的重复这句话。
“君上!”炼华点了灯,握住祁秧的手,“怎么呢?谁出事了?”
“是纯狐!亘石碎了,长尧给我托梦,他要去寻她,让我瞒住燎原,她......”他突然捂住胸口,精致的面容被痛苦扭曲,颤动着唇,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君上!您不要慌,我立马派人前去打听,说不定这一切都是你的梦。”炼华心里也很乱,但她不能表现出来,她现在必须要替祁秧做出正确的判断。
门口已经跪了一片仆从,炼华穿上外衣,唤来侍卫长麟仲,“你快去雍狐山走一趟,查探一下长尧帝君关于纯狐上君的下落,快去快回,不要惊动任何人!”
“是。”麟仲匆匆离去。
殿内,祁秧君也已经穿戴完毕,正要往外走。
炼华立刻上前,“君上你别急,我已经派了人去,要不了几日就......”
祁秧面容冷峻,气度沉稳,与方才的慌张无措判若两人,“我去一趟门留,你不必跟来。”
炼华本来想陪他一起,但一接触到他那冰冷的眸子,到嘴边的话又咽下了下去,“好,那我去熬些玉芙粥,等您回来。”
祁秧已经走远,哪里还听得见她的话。
无论他如何的稳如泰山,一旦遇到关于那个人的事就溃不成军......
门留里,燎原安适的躺在椅子上看书,似乎整个人都沉进了书里。
祁秧冷笑,“看起来你好像很享受。”
燎原拿起一颗葡萄扔进嘴里,眯眯狐狸眼,“因为我没有像一个女人一样又哭又闹,所以你失望了?”
“这么多天都没有她的消息,你难道一点都不着急?”
燎原放下书,“如果她真出了什么事,你又岂能这般平静的和我说话?不要忘了,你已经失去她一次了。”
祁秧垂下目光,“我是失去了她,但仍想她能过上自己想过的生活,而你,显然做不到。”
这下,换燎原面色不善,“若不是你将我困在这里,我又何必......”他猛的起身,气势乍泄,床榻、书桌、桌凳、茶杯......纷纷化作飞烟。
“你稍安勿躁,等事情一结束,就放你出来。”
燎原目光一闪,“是不是她出什么事了?”
祁秧硬着嗓子,“没有。”
燎原盯着他眼睛不放,像要从中看出些什么。
祁秧不为所动,“好了,你好好休息,过些时日再来看你。”
半个时辰后,门留守卫急冲冲的冲进花房,祁秧正在擦拭着惠素的叶子。
“君上,燎原他......”
“他走了?”祁秧并不意外。
“......是。”
“麟仲回来了吗?”
“还没。”
“你到大门去给我守着,一旦看见他,让他立刻来见我!”
两天后,麟仲回来了,还带回了纯狐,昏迷不醒的纯狐。
祁秧历经的无数次的噩梦终于成真了,纯狐毫无知觉的躺在他怀里,永远都不会再看他,再对他说话了。
祁秧双目泛红,“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鳞仲道:“魔尊只是将上君交于了属下,说是让君上好好安置上君,说他要回残月宫取一样东西。”
炼华捏住纯狐手腕,惊呼道:“她的魂魄......”
无论是仙还是神,都是自然界灵气所化,若是死去,躯体就会消散,从未出现过像纯狐这样的情况,躯体还在,魂魄却已全无。
祁秧抱起纯狐往外走,炼华急忙跟上,而祁秧走的实在太快了,她使尽全力都跟不上,到了三生涂河边,终于走散了。
“君上?”炼华使劲的呼喊着,心里有些发慌。
蓦的,地面开始颤抖,冥海方向传来震天的怒吼,天空渐渐被染成了血色。
一道神威散开,冥界众人的神魂骤然受创,十八层地狱的鬼魂哀嚎不止。
炼华捂住胸口跪倒在地,“不!祁秧......不可以!你不可以这样做!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为了她,你竟要放弃你的生命......”
随着最后一只夜枭的灰飞烟灭,冥海的水也化作了乌有,空旷的海底露出化妖泉。
血色的化妖泉水里泡着一个人,他雪白的头发很长,足够自己把裹成了一只蛹,但看似坚硬的蛹壳依然无法抵挡夜枭的长喙,它们把头发扯断,日复一日的啄食着他的心脏,但它们每啄食一块,心脏就会又长出一块,它们永远也吃不完。
祁秧站在冥海的面前,凝视着那些正在复原的躯体。
冥海抬头,双目空洞,冷冷的问:“幽冥之主,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我想寻回上君纯狐的魂魄。”
“我可以帮你,但是那个世界并不在我的掌控之内,你最多只能将一半的魂魄托生到别人体内,至于之后如何,只能看你自己的造化。”
“那你要什么?”
“杀了我。”冥海轻声说道:“我在这里被困了数万年,没日没夜的承受着蚀心之痛,我都忘了自己曾经犯下的到底是怎样的罪行了,即便我真的有罪,这几万年的痛苦也足够偿还所有了。”
杀了冥海,整个冥界都将灰飞烟灭,这罪,祁秧承担不起,但他还是用捏碎了冥海的天心。
血光飞溅,冥海的眼里带着微笑,感激的笑。
祁秧上前几步,泉水化作锁链将他牢牢束缚,他安心的闭上了眼睛,夜枭重聚,齐刷刷的朝他扑来。
冥海之水重聚,很快就淹没了化妖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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