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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情炽


  祁秧身子前倾,几缕长发从肩上滑落,散落在雪白的软烟罗上,他取出一块黑漆漆、圆乎乎的石头放进纯狐的手中,“如果哪天你在这昆仑墟待的腻烦了,就来幽冥界找我,我会在那里等着你。”

  当一个人对另一个人说等着你的时候,其实就是在说我心里有你。

  但“你若不来,我便不老”这样的情话到底还是败给了现实,祁秧还是娶了炼华,而纯狐也“负”了荒衍,他们谁也没能得偿所愿。

  像是等尽了一生,祁秧才姗姗来迟。

  他的面容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依然俊秀而雅致,只是肩膀宽阔了许多,气势也是罕见的威严,每一个棱角都重新被赋予了力量,他一出现在大殿里,青玉五枝灯里的火焰都颤动了好几下才重新立稳。

  这样的人,怎么看都不像是生了病。

  他弯弯唇角,锐利的眼睛变得柔和,纯狐看过去,四目相对间,数万年前的过往犹如走马灯似的重现她的眼前。

  黄河向东去,落日走西山,过了这么久,我的记忆里依然有你。

  祁秧最先开口,“不日前感应到亘石变动,便知你要来了,这些天,我一直在等你,纯狐,你过的好吗?”

  纯狐感慨万千,“我很好,祁秧,你呢?”

  祁秧微微一笑,笑起了仍是年少那般明艳,甚至夹杂着几分阴郁的少年气,“还好,这里与世隔绝,倒也没有什么要紧事,平日里就养养花草,如果你能多来看看我,那就更好了。”

  纯狐垂眸一笑。

  “燎原?”祁秧挑眉,“一别经年,别来无恙。”

  “自热不及祁秧君此处岁月静好,不日前,我已禅位,永远不再插手穆野天之事,我要用剩余的时间好好去享受一番。”

  祁秧沉默着,气氛却陡然一变。

  纯狐低咳一声,“我们可以换个地方说话吗?”

  随后三人移步到花圃,鲜花环绕着一方水洲,洲上安置着凉亭,亭下放有九龙壁雕玉桌。

  侍婢们又上了三脆、浑炮等、玉棋群仙羹、离刀紫苏膏、清汁杂胡鱼、鲜脯......

  祁秧为纯狐斟酒,“这是我亲自所酿的齐云清露,你尝尝。”

  纯狐环视四周,“听说你已经成亲了,是东郡公主炼华?”

  祁秧的表情淡淡的,“今日鬼帝侄子大婚,炼华代我去喝喜酒了,明日便回来。”

  纯狐拾起酒杯,有些怅然道:“前路总是多寂寞,如今有个人能在你身边陪你说说话也好。”

  “炼华父亲桓乌在我初来幽冥界那会儿多有扶持,桓乌离世后她也无处可去,我便接她来了这里。”

  能把自己的婚姻说的这般轻描淡写,到底是洒脱,还是不在乎?

  纯狐举杯饮下一口,眉头一皱,“这酒......”真苦!

  燎原也饮下一口,但他并没有喝出什么味道,“酒怎么呢?”

  纯狐摇了摇头,“没事。”

  祁秧垂眸,目光闪烁几许,“你们此次前来是为了何事?可是不夜天出了什么变故?”

  纯狐将自己所知的原原本本告诉了祁秧,祁秧的脸色逐渐变得有些难看。

  “当年若非有混沌钟,单凭荒衍、长尧两人,根本无法平复那场浩劫。”

  纯狐眉目一冷。

  “上古时期众神接连消散,唯独剩下艳休,横扫九天,大闹紫薇垣,无人匹敌,朔光既是她教出来的徒弟,又能差到哪里去?若不是她早年的旧伤复发让我们得了便宜,怕是如今的六界已是另一幅模样。”

  艳休大名,纯狐自然有闻,据说她出世的时候,天降流火,四海八荒的水都被烧了个精光,六界生灵苦不堪言。

  所谓事出反常必为妖,这样的人,神界又如何容得下她。

  诚然,不到百天的艳休就被神父扔进了混沌钟,混沌钟能毁天灭地,一个婴孩又如何能够存活?那混沌钟似乎也不忍杀害一个孩子,反而给她打上了烙印,短短几天的时间就从一个婴孩长成了风华无双的美人儿,手持绿沉枪,所向披靡。

  神界头一回出了这么个妖孽,众人都很惶恐,好在有神后哄骗她喝下了化妖泉,化去一身修为,这才被镇入北荒。

  三界很平静的过了五万年,接着父神封天,战神昆吾隐退寰宇,艳休终于逮着机会破出了北荒,她走到那里,火就烧到那里,赤地千里,如惔如焚。

  一人一枪,荡尽六界。

  九华殿、斓月宫、神明宫、太液池、避风台......无一幸免。

  左枢、上宰、少宰、上弼、少弼、上卫、少卫、少丞......左垣八星、右垣七星皆身死道消。

  今时今日,岂免刑焉?

  欠了的债,总得有人还。

  雨师妙樱将自身万十年修为凝于一日,方才侥幸胜了艳休,平了一场浩劫。

  而艳休逃回北荒后也没闲着,一边组建炎蕊宫,一边招兵买马壮大势力,七万年后劫走了朔光,十七万年后带着千军万马直逼九天。

  直到现在,神界诸人一听艳休大名,身子都得抖上三抖。

  草草的吃了些东西,三人没有停留,直接来到了冥海。

  黑夜里,一望无垠的海面静悄悄的,数以万计的夜枭鸟在海面上驰骋,身形纷乱犹如光矢,视线无法捕捉,它们的叫声夜以继日的宣泄着幽怨和孤愤,奈何冥海早已沉寂,掀不起半点波澜。

  无论如何,这里都比红海强,虽然也是死气沉沉,仍有夜枭愿意停留。

  纯狐祭出飞火流星,凝神聚力,连射三箭,却都落空。

  “你只有五次机会。”祁秧提醒,“我们不能在此逗留过久。”

  纯狐再要抬手,燎原却抢过了弓箭,“我来。”

  弯弓、瞄准,“咻!咻!”连发两箭,两只夜枭化为灰烬,原本平静温柔的大海忽然掀起万丈波涛,天地似要倾覆。

  祁秧加持结界,挡住迎面而来的海浪。

  水势渐小,海水凝成一个耄耋老者的面容,悬浮在海上,空中密布的夜枭早已不只去向。

  “来者是谁?”冥海的声音就同他的面容一样苍老。

  纯狐与身边两人对视一眼,继而上前一步一礼,“昆仑墟上君纯狐,见过前辈。”

  冥海简洁明了,“所为何事?”

  “不夜天四公主碧溪腹中当真是朔光?”

  “不错。”

  “他若是出世,六界必乱,还望前辈指点明路。”

  “答案不是已经在你心里了吗?何必再来问我?你应该知道,这是你的天命......”

  燎原忙道:“前辈......”

  水波破碎,然后跌落,海面恢复了平静,夜枭才四面八方涌来,盘旋着,鸣叫着。

  纯狐瞧着海面,面容冷峻。

  燎原有些按耐不住,忙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你的天命?什么天命?”

  祁秧黑沉沉的眸子此刻却也有些担忧,“纯狐,不可冒险。”

  “没什么。”纯狐笑了笑,但这笑里没有任何实质的内容,“回去吧。”

  祁秧与燎原对视一眼,头一次放下了嫌隙。

  天渐渐暗了。

  燎原带着纯狐在三涂河边散步,沿岸盛开着大簇大簇的曼珠沙华,晚风徐徐而来,花海起伏,发出“沙沙”的声响。

  看着它,想起了至死不渝,想起了永隔天涯。

  他们手牵着手,也不说话,一起望着河中芳草洲,心中忽地漫过无边无际潮水一样孤独与寂寞。

  不过刚刚团聚,却又要急着分离,他们被命运驱使着,不曾有一刻的停歇。

  “纯狐,你打算如何解决这件事?”

  “先回去同长尧商量一下再做定夺。”

  燎原的声音又突然变得冷锐,“无论做什么事,都必须要提前告诉我。”

  他才不在乎什么天下,若是纯狐因为这天下受到半分伤害,他定要亲手捏碎它!

  纯狐感受到了他的恐惧,如同惊涛骇浪一般侵蚀他竟有的理智,她用力的握了握他的手,“好,我答应你就是了。”

  没想到纯狐这么容易就答应了,燎原瞧着她感觉十分意外,“真的?”

  纯狐忍不住笑,“比珍珠还真。”

  燎原自怀中取出一个芙蓉玉雕成的腕钏,细细的刻着绕枝海棠,线条流畅,灵瑞之气萦绕其上。

  “这是......”

  “这芙蓉玉是我母亲以前的嫁妆,后来传给了我,现在我又把它交给你。”

  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

  跳脱即腕钏,又名镯,是女子必备的佩饰,只是纯狐从不佩戴首饰,长了十几万岁,连耳洞都没扎,对于腕钏,自热也是极为陌生。

  若是女子遇到中意的人,就将腕钏赠与对方,若对方也接受了,便视为定情。

  燎原握着纯狐的手,将腕钏轻轻套上,淡淡的霞红衬着莹白的玉手,燎原忍不住低头烙下一吻,他高兴坏了,银河的星光都落在了他的眼里。

  “纯狐,我真是开心,你开心吗?”

  纯狐展颜一笑,“真是个呆子......”

  犹记青阳拜师的那日,眼前的人喝的醉眼朦胧,醉醺醺的抱着她,脆弱的就像阳光下的泡沫,一触即破。

  “纯狐,你一定很瞧不起我,觉得我就是在犯贱,放着好好的魔君不当,偏要死皮赖脸的跑来昆仑墟缠着你......可是,谁叫我偏偏要喜欢你呢?我喜欢的人恰好是纯狐而已,她就是天边的明月,永远都离我那么远......”说到伤心处,他竟哭了起来,眼泪像珍珠一样,一滴一滴的全落在了她的掌心里。

  对纯狐,他真的算是尽到了一个男人所有的心意,他从来都是以她的喜好为先,宠她爱她,对她唯命是从,她若想要天下,他就为她取来,她想归隐,他便放弃一切,永远将她放在第一位,权利、名誉甚至性命都远不及她重要。

  那一刻,纯狐心里的城墙出现了一丝松动,她大约相信了他口中的一见钟情。

  “燎原。”纯狐忽然唤他,“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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