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同聚
五个钟头后，飞机落地，通道内人潮涌动，形单影只的朝曦混迹其中，略有落寞。
记得送她上飞机前，宋祖反复叮嘱过，这次假期最短是五天，若提前回来，记得打电话，因为他有接机义务。
今天是第四天，要不要给他打电话呢？
出了机场大厅，步行而下，进入电梯后，看着缓缓下降的机械阀门，朝曦仍没有打定主意。
顺着人流，不知不觉已身在负一楼巴士售票台前，散淡无神的眼睛在不停滚动的巴士公告牌上浏览，两只手却把弄着处于黑屏状态的手机。
即算我不跟他联系，他未必就真不知我提前回来。
想到那个尽忠职守的管家，她觉得自己有点杞人忧天。
“哎呦，这不是学姐吗？”
人声鼎沸中，一个焦脆的声音毫不避讳的叫嚷着。
谁？
朝曦眉头一锁，对于这个称呼，她有着超乎寻常的排斥心理。顺声望去，只见一年龄约三十左右，身材不算单薄的男人，正站距她五步远的地方。
见她回头，细长的眼睛，已经笑得看不到眼珠子。
这个男人是谁？
朝曦盯着这样一张欢喜的脸，竟无从考究。
她不得不更加用心的打量对方。
170的个头，没发福的国字脸，正气十足，除了眼睛出其不意的细长之外，其余四官都在正常尺寸范围内，对于注重外貌的女人来说，这个男人毫无吸引力。
最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这个男人的衣品同样令人不敢恭维。
十月底的Q市虽不再炎热，但也透着几分闷，这个男人却已穿上了两层棉料的夹克。
不会热吗？
这是朝曦皱眉的一部分原因。
“哇塞，学姐，你这表情……”嬉皮笑脸的男人右手拖着一只硕大的黑色行李箱，左手不客气的指着朝曦，脸上露出几分不满：“不记得我了？”
我们应该很熟吗？
朝曦咬着嘴唇，用学姐来称呼她，那就是G大的人。但是G大，除了时木南，自己并没再招惹过任何人。
他到底是谁？
“呦，学姐，你这样就太不厚道了。”
朝曦讪讪一笑：“……G大中文系？”
“什么中文系……”
抱怨声起，嗓门持续响亮着，朝曦面色开始泛红：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吵囔，实在是有碍体面。
“我是金融系的，低你一届的崔小钟。”
这个叫崔小钟的男人丝毫不懂“不在公共场合打扰别人，乃中年人标配”这句话的含义。
他不知是想到了什么，激昂的情绪让他的分贝持续高亢：“时木南的同班同学，我跟他一个寝室的……”
周遭已经开始有人侧目，朝曦如芒刺背，点头表示她有在听：“我记起来了，记起来了……崔小钟……”
“真记起来了吗？”
“当然，时木南的室友……”
“什么室友，你又没去过男生寝室，怎么认定我是他室友？”
猜错了？
但刚刚明明是你自己说，一个寝室……
“让让让……”
眼看着要尴尬了，一个拖家带口的男人横冲直撞过来。
朝曦差点被撞到，她赶紧往人少的地方退去。
“学姐没事吧？”崔小钟也跟了过来，一脸不爽：“太没素质了。”
“不怪他。”
朝曦叹了口气。
负一楼候车室本就不大，急着买巴士票的，或外地来Q市需要进行咨询的旅客又多，朝曦与崔小钟却还堵在中心位置聊过往，如何能受人待见？
“你没事就行。”崔小钟嘟嘟囔囔几句，突然又继续回忆往昔：“你都忘了吗？那年舞会，你将时木南堵在门口，逼着他发誓……”
如果换一个场合，或是换一个时间，听到这些，朝曦或许能掩藏着情绪，敷衍过去，但今天不行。
逼出一脑门汗的她，不得不抓住崔小钟空闲的左臂，将他往出口方向拽。
“学姐你买票了吗？”
崔小钟被动的走了几步，才记起正事未办，傻傻问道。
“……没有，我还是去上面坐……”
“太好了，我去买票，你等着。”不等朝曦说完，崔小钟就将手中的大箱子推给她：“帮我看一会。”
“哎……”
拽着对方的手，终还是被挣脱了晾在空气里。
望着那个与时节不是很相配的军绿色夹克衫，朝曦眼波流动：这个人，怎么这样？
“新湾？”
等到崔小钟买回车票一看，朝曦的情绪再次被这个冒失的中年男人冲击得快要抓狂：“新湾在南区，我要回的是北区，这个……貌似有点南辕北辙。”
“难得一见，我请你吃饭。”
这种邀请，不但冒失，还很无厘头。
朝曦小小的瘪了瘪嘴：“怎么好意思让你请我吃饭。”
“别客气，反正买单的不是我。”
“你的意思是，还有人？”
“啊……”
崔小钟怪叫一声，然后爆笑不止：“哈哈，都怪我没说清楚，其实今天晚上是我们金融系的小聚会。”
小聚会，那他……
“刚才去买票，已经告知他们，你也会参加。”
那他……
“……我还是不去了。”
一脸的惊慌失措后，是眼神迷乱，朝曦别过脸，望着窗外飞过的景物，心扑通扑通直跳：“毕竟，我跟他们……不熟。”
“跟他们不熟没关系，有时木南。”
“我真的不去了，谢谢你的好意。”
“别呀，我都已经通知他们了，现在临时变卦，多不好。而且，你家属也会很没面子。”
“我……家属？”
“哦……”崔小钟细长的眼睛再次笑得失了眼珠子：“你跟时木南结婚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祝贺学姐心想事成。”
“谁告诉你们，我跟他结婚……”
“当然是时木南。”
他，什么时候？
为什么呢？
在一遍遍自问声中，巴士缓缓停了下来。
这是新湾站前的最后一站，如果不想赴宴，此时是唯一的机会。
下？
还是不下？
她在心里沉沉问道。
下去吧，两个已经走到尽头的人，再见也只是无言。
不能下，必须找他问个明白，为什么要这样言不由衷的戏弄她。
“还有人要下车吗？”
司机侧身望着车厢，最后一次询问：“没有就开车了，下一站：新湾。”
话毕，便听吱嘎一声，自动车门紧紧闭上了。
车外的房子慢慢开始倒退，景物有点小模糊。
突然的手机铃声，让崔小钟离开座位，去了车尾。
少去他聒噪的声音，世界好像一下子安静了。朝曦将头抵在车窗上，眼睛微闭。
心里正在为自己的不下车做着无力的解释。
朝曦，你不下车，不是因为你想见他，也不是因为你愿意原谅他，更不是因为你可以容忍他将你们的过往与另外一女人分享。
你要清楚，你不下车，只是因为你想得到一个答案，而这个答案又必须他来给予，所以，你留在了车上。
仅此而已。
……
“你这家伙，同学聚会，还要跟老婆打电话请假，还能更没出息一点吗？”
新湾大酒店四楼竹字包厢内喧哗不断。
二十人的大桌子，已有十六个人落座，打完电话被人调侃的西装男坐在了第十七把椅子上，开始发福的身材比他光滑的脸苍老许多，这种不协调的衰老，源自他工作的馈赠。
“就你话多。”西装男舒舒服服坐好后，指着对面讥笑他的眼镜男：“怕老婆怎么啦，难道都学你，把老婆气跑了，单过？”
“呦，眼镜离了？”
乱糟糟的人群里冒出了第三个声音。
很快第四个，第五个声音，迅速加入进来，讨论的主题已经从“男人不回家，要不要跟老婆报备”升华到了“离婚与未婚的区别”。
争论不休里，吐沫横飞，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竟演变成荤段子的成年人世界。
时木南听不下去了，打着抽烟的幌子，退到包厢外，室内的春光，听得一字不漏，心却沉甸甸的。
一吸一呼中，淡淡的烟圈便从眼前飞起，然后慢慢扩散，直至消失。
如此几次之后，不经意的抖抖手指，一截烟灰落地，低头看着，心里想的却是：人还是当初的人，情分仍有那时的情分，但一切却还是躲不过时间的打磨。
想当初，谁不是一样的青春洋溢，谁不是一样的自信满满，可谁又曾想过，出了那道门，人生之路就分化出无数个岔路口。诚如，有人在失意中颓败，有人在得意中奋进，有人在平凡中无为，还有人只会抱怨……
见到这样一群人，小曦会有怎样的感悟？
是跟我一样略有惆怅？
还是有她自己的不忍直视？
他回头看了看入口，这个时候，他们到哪了？
崔小钟并不是将信息单独发给他，而是发在聚会临时群里。
一声叮咚，激起千层浪。
他并不想让她来，但在群哄之下，他只能笑着期待她拒绝，然后头也不回的走掉。
可是为什么没有呢？
崔小钟到底是用什么理由说服她一同前来？
他好奇得要命。
当崔小钟最后一次发来信息，说他们已经坐上巴士后，他有那么一秒，呼吸是停止的，等到能重新呼吸时，他的心咚的一下，便猛烈跳动起来，脑袋里想的全是一个问题。
她同意前来，会是因为他吗？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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