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夹袄
殿试成绩在殿试之后第五日出来,和会试成绩一样,张贴在贡院外头。
一般来说,从会试到殿试不会有人落榜,只是排名有变。
金榜题名的举子们须得留下,随后要进宫谢恩,并在文英殿后的文英塔上留名,接着参加宫宴。
按照昌国的惯例,状元在放榜之日还要骑马游街。
昌国还有个唱名的习俗,即张榜之后,礼部官员会按照从后往前的顺序一一念名、赐宫花,接着士子们便可簪花进宫谢恩了。
现在榜刚刚张贴出来,秦简音病恹恹地揣着袖子站在南墙边,等礼部官员唱名,身边跟着俩大周府的小厮。
周谨虽吩咐了人赶制衣服,不过就这几天的工夫,衣服都还没做好。
成衣店买的衣服有些过分华丽,也不太合他心意。
因为怕吹风着凉,他穿了件厚夹袄,这样就不用再披上披风了。
就是周谨看见他的厚夹袄,总露出一言难尽的神色。
夹袄是他还没到衮州的时候买的,尽管难看了点儿,但是胜在暖和。
榜前的人太多了,他不想挤,推己及人,也懒得让小厮去挤,索性等等,反正念到名字就会知道的。
约莫等了一盏茶的工夫,礼部官员开始唱名,底下众学子们既兴奋又紧张地望着那官员。
只见他慢条斯理地净手、接榜,而后悠悠念道:“三甲第八十名,许莫山。”
一名看上去四五十岁的举子激动道:“是学生!是学生!”
而后许莫山接过宫花,按内官的指引往贡院走,稍作等待。
礼部官员念着念着,一名举子听见自己的名字,大喜过望,振臂高呼道:“中了!我中了!”
秦简音就见不远处,两个精壮的汉子互相对视一眼,随后冲到人群中,将那个举子架起胳膊抬着跑了。
那名举子连宫花都没来得及拿,后头贡院门口的官员不仅不阻拦,还笑嘻嘻地围观。
“当街抢人?这是作甚?”秦简音哪见过这等阵仗,目瞪口呆地站直了,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还能有啥,榜下捉婿呗。”旁边一个同样抄着手的伙计回答。
榜上有写举子们的家庭情况,包括是否有婚约,因此京中不少富足人家会在放榜这日挑选合心意的女婿,久而久之,就演变成了如今这种情况。
答不答应是一回事,总之先将人抢回家,自然占了先机。
若是哪个举子被捉走也不要紧,文英塔题名和谢恩倒是可以之后再补,可惜宫宴是要错过了。
那伙计打量了一眼秦简音,忽而热切问道:“你也是应试的举子?”
秦简音疑心他也是来捉人的,警惕之心大起,迭声否认:“不不,我是书童,等我家少爷来着。”
大周府的小厮:“……”
不愧是秦公子,张口就来,可人家能信么!
但是那伙计看看秦简音的夹袄,还真就信了,失望地哦了一声,不再盯着秦简音,目光在人群里逡巡。
三甲共有八十人,念完了也没有秦简音的名字。
期间不知谁家的小厮得了手,又捉走一个年轻举子,这回还用上了麻袋,惊得那举子大呼救命。礼部官员和内官也只是笑,丝毫没有管一管的意思。
念完了三甲,就到二甲的三十名了。
秦简音余光瞥见身旁那伙计几次三番作出一副预备捉人的动作,忽然生出不好的预感,拉着两个小厮走远了一点,心下戒备,暗自往贡院门口挪动。
二甲的名单念得很快,一甲更是只有三人,没走几步,礼部官员就念到了秦简音的名字:“一甲第一名,海州秦简音。”
秦简音不敢应声,只闷头快走了几步,将到贡院门口了才回答:“是学生。”
说着,又朝前走了几步。
但随即一个麻袋兜头罩下来,遮住了他的视线。
他本就病愈不久,没什么力气,挣了几下都没挣开,感觉似乎有人把自己抬起来奔跑。
抬他的人把他晃得晕晕乎乎的,只听见礼部官员声嘶力竭的怒吼:“放下!那是状元!要游街的——”
此时此刻,他竟然还有空悠然地想:方才不管,现下偏偏管起来,哼,没人听的。
那个礼部官员都要破音了:“来人啊!状元被捉走了!”
接着秦简音听见骚动喧闹声由远及近,大约是几个官差将他抢了回来,轻轻放在地上。
他坐在地上,手忙脚乱地掀开麻袋,就看见两个汉子被官差们押着走开,官差故作严肃,可脸上的笑意都快藏不住了。
跟他来的两个小厮被挤开老远,这会儿还在人群中挣扎,只能看见脑袋。
也没个好心人救他一救。
被折腾了这么一出,他只觉得更加疲惫,还有点儿心悸,拍拍衣裳自己站起来。
他让两个小厮先回府,自己默默走上前去拿宫花,礼部官员便一直看着他,于是他向那官员笑笑,行了一礼。
司马空回礼,而后偏头低声问刘内官:“听说他是秦家的公子?”
刘内官道:“正是。”
倘若是别家的人,或许司马空还不会这般,可要说是秦家的,司马空就不由自主要多打量一会儿。
虽然穿着很朴素,但是从容,端庄,处变不惊,即便拿了状元也没有得意忘形,确有大家风范。
因为秦家在昌国地位特殊,世代为官,又特立独行,所以凡是在朝任职十几年以上的官员,几乎都还记得他家的辉煌事迹。
于是司马空感叹了一句:“还真有当年秦大相公的风范。”
“可不是嘛。”刘内官也笑着回答。
…………
新科进士们谢过恩,被领着再次前往文英殿。
这回的心情和上次来考试时又有所不同了,众人心情愉快,低声谈笑,一扫前番沉闷的气氛。
也有几个人试图和秦简音搭话。秦简音虽身体不舒服,到底不能无礼,还是得回应人家。
但是他不爱说那些奉承的废话,便只是客气地应付过去,还有些打听他底细的,也是敷衍了事。
众人按次序一一在文英塔上留名,而后由内官带去参加宫宴,途中要穿过御花园。
正是三月,景色独好,一时间众学子连交谈声都低了下去。
文人墨客多少都有几分雅兴,见着这姹紫嫣红燕鸣莺啼的大好春光,又想展一展身手,禁不住赞赏几句,吟诗作对。
看着满目盛景,秦简音也觉得心中十分畅快,微微露出笑容。
刘内官看见了,想着陛下似乎对这个举子青眼有加,便有意叫他出回风头,于是说:“状元郎这般欣喜,可是有什么体会?”
被点了名,秦简音怔了一下,随即笑道:“您见笑了,学生不过是见到御花园一派盛景,想到四时节令各有各的风光,不禁喜形于色。”
御花园大好风光,教他想到昔时文王之囿,与民同乐。若是天下百姓能在春日同赏美景,岂不快哉!
这样想着,他并没有宣之于口。
学子们开席宴饮,那边内官先一步告退,要去回皇帝的话。
刘内官先说了今日唱名时榜下捉婿,结果状元郎差点被捉走的事,引得皇帝开怀大笑。
待听到秦简音御花园中的对答,皇帝忍不住笑骂道:“秦家这小子倒是促狭,他会试的诗没写好,这是在暗暗刻薄试题的刁钻呢!”
想着想着,皇帝又笑起来,“小时候明明乖巧得很,定是在西疆这些年,让周诚那厮教坏了他。”
要是周诚知道了,恐怕要直呼冤枉,怎么一个个都要赖到他头上。
宴会上,宫人来传秦简音,说皇帝召见,于是秦简音与众人告辞,跟着宫人面见皇帝。
宫人将他带到明昌殿,这是皇帝平时接见大臣的地方。他行了礼,恭谨地听候皇帝问话。
皇帝先是就他会试与殿试的作答问了几个问题,听完回答,看向他的目光更流露出几分赞叹。
灭辰之后,昌国先前的律法与举措显然有些顾及不到的地方了,因此李绘文一年更似一年劳累,皇帝也渐渐觉出旧政的一些弊端。
可朝堂之上,就是否推举新政的观点有不少分歧,如今秦简音的想法正中皇帝下怀,且有些方面竟令皇帝耳目一新,如何能不欣赏?
殿中通风,站得久了,秦简音有点儿冷。可是皇帝明显对他起了兴趣,问题是一个接一个,他又不好不回答。
一阵穿堂风吹过,正在作答的秦简音忽觉不妙,张了张嘴,还没说什么,匆匆掩面,接着一转头,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一时间,安静的大殿内回响着他的哈啾声。
他揉揉鼻子,赶紧谢罪道:“学生殿前失仪,还望陛下恕罪。”
皇帝愕然,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忍着笑意道:“无妨。刘至,去请太医来给他瞧瞧。”
刘内官连忙应道:“是。”
皇帝不顾秦简音的推辞,又令宫人将殿门关了,拿来披风,免得透风冻着新科状元郎。
这一打岔,皇帝也不再逮着他问问题了,叫他去一旁歇息。
这时太医已被请了来,给他看诊后说:“无甚大碍,只是风寒初愈,好好调养便是了。”
皇帝这才放心,另赐了他不少补品。
因为下午还要骑马游街,秦简音需要在宫中多留一会儿,于是先被宫人带着,换上游街要穿的冕服。
从偏殿再过来,他已穿上一袭红袍,头戴乌色纱帽,低着头整理袖口,安静地站着,看起来确是个温润如玉的君子模样。
皇帝多看了几眼,觉得比方才的旧夹袄顺眼多了。
这种感觉持续到秦简音开口。
秦简音道:“陛下,您怎么让宫人把学生的衣服拿走了。”
那夹袄可暖和了,他还打算先套在袍子外面呢。
皇帝:“……朕再赏你些料子,别提你那夹袄了。”
也不知秦简音从哪翻出来的破夹袄,丑的要命,皇帝看着就不顺眼,便叫宫人给他拿走。
新科状元,天子门生,穿这玩意出去,多没面子啊。
秦简音委屈地哦了一声,想想不对,道:“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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