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一向在各种场合都端庄大方、游刃有余的陶心荷, 看到莫七七笑容满面,一手捧着半束鲜花、一手就要亲亲热热来拉自己,居然不由自主后退了半步。
人脑后无眼, 她不小心撤脚落后到一处烂泥滩中, 粘住了黑色鹿皮靴子,定住了脚步,明显的凝滞感令陶心荷回过神来, 她有什么好躲的?
陶成几乎没见过长女如此失态, 眼中的惊奇一点儿都不遮掩, 自持老迈不用太避讳男女之别,认认真真打量眼前大约同二女、三女差不多大的姑娘,想知道这是何方神圣, 将荷娘唬一跳。
莫七七呐呐地收步收手, 低头看着脚尖,无意识轻踢土块, 如同犯错的孩童向大人解释一般说:“陶居士, 熙哥哥还没醒呢, 不过温度稳住了, 不那么烫手了, 不怎么出汗了,人躺着平静了不少。大夫说, 顺利的话下午就会醒来。”
轻微的“嗯”声从对面的陶心荷鼻端发出。两个女子好像都觉得这么聊顾凝熙的病情有些怪, 却说不出哪里怪异。
莫七七急急举起手中花束给陶心荷看, 说道:“我不是出来瞎玩的。熙哥哥那里我插不上手, 识书、识画像是护着鸡崽子的两只老母鸡, 防我跟防鹰一样。我就带着人来采些花拿回屋内,等熙哥哥睁眼看到, 也许能开心些。”
陶心荷斟酌着言辞,压低了脆嗓说:“莫姑娘,不用同我说这些。你是来去自由的,想做什么无人管束。我们萍水相逢,可能之后都很难见面,不用在意我。”
“咳咳咳”——父亲重重的咳嗽声代表着好奇,陶心荷尽力不露声色将自己的脚从泥坑里拔/出,并拢到裙下,力图轻描淡写尽快做完介绍:
“爹,这位是……从京中过来照顾顾司丞的莫姑娘。莫姑娘,这位是我父亲陶员外郎。”
莫七七肃然起敬,眼前这位便是与吉昌伯爷同等官阶的陶氏亲父,前世在主母曹氏嘴里一样没有好评价的陶大人了!
说起来,莫七七打听到,今生与前世一样,曹氏娘家父亲曾经也官至三品,在她嫁给顾凝然不久就病逝。
前世里,曹氏因此又添一条妒恨陶氏的理由,常对着莫七七等小妾念叨,若她爹还在,断然不容她们这些贱人活着。莫七七听多了,就觉得陶氏亲爹是能够生杀予夺的大人物,远比听到其名已是死讯的吉昌伯在她心中来得厉害。
“陶……陶大人,久仰……久闻大名,我叫莫七七,您……您叫我什么都行。”莫七七语无伦次,两只手像是多余的零件,简直不知道放在何处。
她左右张望两眼,“呼”地一把将手中花束怼到陶成胸前,腼腆起来,说道:“陶大人,初次见您,无礼可赠,送您束花吧。嗯……愿您……身康体健。”莫七七努力咬文嚼字,憋的脸都通红了。
陶心荷窘迫地只想扶额,余光看到父亲从看好戏转到不知所措的样子,她还得出声解围,要不然一群人在这里大眼瞪小眼,什么时候是个头。
陶心荷从旁边伸出柔嫩双手,接过莫七七要递交的这捧花束,从数枝花柄上感受到了年轻姑娘掌心温度。
她款款劝导:“莫姑娘,我代我爹多谢你好意。不过这样行为不算得宜,以后多注意为好。”
在莫七七张口结舌、不知自己哪里做错了的懵懂表情中,陶心荷凑到陶成耳边悄悄解释一句:“这姑娘年幼失教,淳朴天真,不算有分寸的。当时还没见我就送自/裁的围巾,送过不止一个外姓男子手制的鞋子,爹你别见怪,也别多想。”
陶成缓过神来明白了莫七七身份,不就是长女十分介意、因此夫妇和离的那个引子么?
听了长女解释后,他面色重回平静,终于出声寒暄:“小姑娘听说过我?是顾凝熙跟你讲的?多谢你赠花美意,不过花与我这个老头子不配,还是由我家女儿拿着,人与花相得益彰,你说呢?”
莫七七没有听出言外之意,只能感觉到眼前胡子拉碴的尊贵人物在给她铺台阶,连忙就坡下驴:“陶大人说什么都对。不过我倒不是听熙哥哥说起您的。他什么都不跟我说,满心只有陶居士,您放心。啊对了,您是来看望熙哥哥还是伯爷的啊?被我说话耽误了吧?”
陶成点点头,说是过来转转,却没提寻哪个。莫七七自觉退开几步并侧身,对父女两人道:“抱歉抱歉,我就是絮叨惯了,以前和街坊邻里聊起来也是半晌不断话。你们快进去吧。”
陶心荷路过莫七七时,唇内贝齿咬着软肉,若有似无地点头致意了一下,听着莫七七和几个丫鬟齐声“陶大人、陶居士慢行”,不知为何多出了一分无奈的笑意。
莫七七看着父女背影良久,喃喃自叹:“有爹真好。”然后她重新俯/身摘花,微微挪动步子到附近茂密花田里,眼前是朵朵星星,心底从陶成想到与他同官阶、此间主人吉昌伯身上。
昨日午后,她被吉昌伯拉到屋内问话。
程士诚对她坦承以告,说自己可能是转世之人,自从见过莫七七后,多少梦到了上一辈子末尾的事情。他对于顾家相关之事耿耿于怀,直觉认为莫七七知道些情况,请她给自己讲讲,他愿金银以赠。
莫七七捂着嘴听完了这番话,知道她不是唯一的另类,颇有热泪盈眶之感。尤其是她刚在陶心荷那里碰了钉子,突然发现有人能和她相当合拍地聊起前世今生,一下子对程士诚的恐惧感消失大半。
她在两人独处的屋子里,还更凑近了精壮男子,仿佛对暗号一样低声地问:“你耳边也会出现一个自称系统的东西说话么?”
两人鸡同鸭讲了半晌,方才说到一处。
吉昌伯语带保留,不过多少漏了些梦境内容,就勾得莫七七将她知道的前世说了个底掉。
程士诚将很可能发生的前世被人暗算至自/裁解脱视为奇耻大辱,脸上挂着和煦笑意,反复向自称前世是顾凝然妾侍的莫七七询问种种细节,以便判断。
比如顾家三房那位他能描述出相貌的庶女,听闻前世莫名其妙被远嫁而且再无音信,与其他庶女下场截然不同。比如顾凝然和莫七七等妻妾同房时,偶尔会用些助兴的药物,莫七七并不知其药名称。比如莫七七补充说前世他死后,程嘉不依不饶对付顾凝然等。
今生他对顾家二房观察后用了排除的办法,加上要接近他的饮食只有男子才能做到,程士诚大致确认,前世给自己下药的主犯是顾凝然,曹氏很可能是帮凶,至于顾家三房夫妇,说不定是默许姿态的顺水推舟、乐见其成。
顾凝然,顾凝然。程士诚默念了几声这个名姓,最后问了问莫七七,对于这位前世夫君,她是否眷恋?
莫七七咬牙切齿的回答令程士诚记了好久:“哼!顾凝然那个畜生,前世骗/奸,今生强/奸,他只会下三滥的法子,根本不把女子当人看,不论妻妾,不论身份。我怎么会眷恋这么个玩意儿?
前世我见识的男人少,姑且不论。今生我目睹了熙哥哥傻乎乎追妻,才知道男子情深起来是这个样子的。虽然我没有这份侥幸拥有,虽然陶居士目前看不上熙哥哥,然而我见识了珠玉,又怎么会再将瓦砾视为宝贝?”
程士诚颇受启发,暗暗琢磨,阿陶会在意顾凝熙和离之后种种举动背后所谓的情意么?自己和顾凝熙在她心中,不会分别是瓦砾和珠玉吧?
程士诚对于陶心荷是见色起意,是身子的本能告诉他,一定要得到这个女子。
从相识至今不到两个月,他拿出多年之前在脂粉堆里练就的本事讨好和追求阿陶,送礼不断,偶遇连连,打动她周边人物,与她循序渐进。
最近的事情就是截下救顾凝熙的大功德,令她一想到顾凝熙就不得不顺带想到自己。
他一直以为,只要坚持够久、力道够猛,只要陶心荷不是真的心如死灰,他肯定比顾凝熙胜算大的多,迟早能抱得美人归。
然而莫七七平铺直叙的一番话,令他重新思考,阿陶是怎么看他的,他又是怎么定位阿陶的?
从本质上说,他程士诚是不是与顾凝然属于一路货色,见了女子只想到她的色相?一念及此,冷汗涔涔。
自从前日去报顾凝熙拔刀顺利的喜信,并且给阿陶留下难题后,程士诚没有再去见她。
今日他感觉自己隐隐想通了,就听下人报说陶家父女会来拜访,程士诚便守在庄里严阵以待。
等着等着,他突然有了十六七岁猛然见到极漂亮姑娘的心脏不受控乱跳的感觉。程士诚自失而笑,怎么越活越回去了?他今年三十有二,早该是过尽千帆的年纪了。
心动对象阿陶曾为人妇,如今二十有四,同龄夫妇人许多都是孩儿娘亲,她也不是小姑娘了,自己怎么会觉得对她有情窦初开之感呢?
程士诚想到阿陶和顾凝熙并无子嗣,突然觉得,这莫非是上天的意思?为他这个后来者消除隐患?若是求到了阿陶,令她为自己生育儿女,那将是何等人士乐事啊?
嘉儿和蒙儿定然都是好哥哥,自己为了阿陶,也会努力扮演个好父亲的!
他越想越心绪摇动,向往不已。因此,陶成和陶心荷被引到正房,看到背对着阳光的程士诚时,险些被这人脸上奇怪的笑容晃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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