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永生
千幼倚着木栏杆站在二楼上，目光巡视着这栋破败的楼间陈设。从光影中望去，这是一间仿古的酒楼，屋内灰尘气很重，蜘蛛网覆盖着大片的墙壁。
站在堂屋下能直望屋顶以及二楼的每一个客房门前，红色的几块长布条从倾斜着的房檐顶部直吊到半空。十几坛一米高的酒坛子摆在西楼的角落里，几张八仙桌和长木凳布置在南侧，正北侧是一个戏台。
二楼客间的房门依次被千幼打开，大束大束的光从东南一侧的房间里漏出来，照亮了整座酒楼的边边角角。入夏的早风从窗间涌入，吹散开屋内的杂尘，清凉的空气净化着这一方陈旧的楼阁。
厅堂、厨房、客间等所有的屋子被千幼一间间检查过，这看起来就只是一家破败倒闭了好几年的小酒楼，除了堂屋东侧柜台旁出现的一滩血迹外，再没有其他什么蛛丝马迹可寻。
血水还未完全发干，更准确的说像是十几分钟前才有的。血渍浸湿了柜台内的这一小块地板，刺鼻的血腥味在柜台间久聚不散。
千幼站在仅能落住脚的一方之地蹲下来检查，在打开一扇柜门的同时一只手搭上了他的左侧肩膀。余光望过去，那是一只失去血肉筋脉的白骨，在紧捏着他的颈肩。
他一腿向后扫去，在背对着那具白骨时凭着直觉正对它脑门一拳甩过去，然后站起转过身来，看着地上一堆散架的骨头。
“救我。”
那地上的白骨又迅速地组织成一个人体的模样，头颅直对着千幼森然的眼神，发出苍老而无力的老者的声音。
“我死不了。”绝望的语气在白骨间传来。
“怎么回事？”千幼背倚着柜子看着地上这个瘆人的会说话的人体骷髅。
“我今年……七十一岁了。”
一滴眼泪从眼眶的位置流了出来，那具骨头平缓躺在地上，慢慢讲述着关于自己的故事：
“我是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初出生的，一出生就带着各种疾病。小的时候我父母还以为我估计活不了多久，但没想到的是我活下来了，即使被各种疾病入侵，我还是没有死去。”
“一开始，身边的人都说这是祥瑞之兆，大难不死之人必有鹏程万里，将来定可平步青云。可后来，越来越多像我一样的小孩也发现了这种症状，全世界的小孩刚出生时的死亡率直接达到了零。我们带着让那些先前一步降临在这世上的人羡慕的眼光在这个世界活着。”
“我曾经历过空难、车祸、火灾，无论怎样都仅仅是受伤，生命并没有遭到剥夺，即使在某一天因为什么死去，依旧会在第二天活过来。刚开始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真是幸运，可是越到后来，越觉得一直活着真是一件令人痛苦的事情。”
“我自小就患有先天性癌症，医生最开始的诊断猜测是活不过五岁。十岁的时候，医生也说活不过十五岁，再到三十岁，医生还是说大概是活不过一年了。但是，我却一直这样苟活着，任身体疼痛到极致却无可奈何。”
“我尝试过很多种自杀方式，跳楼、溺水、放火、勒脖子等等自残的行为我都做过。可这样做除了让我容貌尽毁以及受重伤外根本就起不到任何作用，对于一个一心求死以痛快解决的人来说，这样活着真的就是人生莫大的痛苦。”
“慢慢的，我的身体开始不断地腐烂，我本早就应该属于九泉之下的人，可却依旧靠着这副见不得人的身体残存下来，就成了你现在看到的这个样子。”
千幼看着他慢慢扭动着的身躯，骨节的碰撞在谈吐间若开门似的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
他故意试探着问：“我记得凡是老弱病残都会被抓起来吗？为何你会在这儿？”
老者立马回答到：“老朽是这家酒楼的老板，因为身家富裕以及前期身子骨没成为现在这样，所以没有被抓。后来因为年老加上残废引起了那些人的关注，才一直被追捕，现在也依旧处于被追捕的过程中。”
“那些人？”
“是的，那大概是十年前，一群高官子弟打扮的人来到了我的这个倒闭的小酒楼。扬言就要把我抓起来，说什么现在世界资源有限，我们这些人活着也是浪费地球上的资源，不如去什么…劈什么东西的时空里待着，以减轻人类的负担。”
千幼眼神带霜的看着他：“那你可知道那些和你一样也在被追捕的人？”
老者：“知道，我们这个古镇在某一天来了一大批逃难的人，他们说有人要抓他们所以逃到了这里。后来我见过那些来抓捕的人，就和我后面所见到的来抓我的人一样，都是穿金戴银的。但那时候我还有比较好的收入，亲眼看见他们押着一批一批的人离开我们这个小地方。”
千幼试探着说：“你这酒馆二楼东面第三间里曾经住着一对父女？”
“不，是母女。”
老者似乎是在若有所思的转动了一下空洞的眼球，看了一眼站在自己面前身形修长的年轻人，停顿了两秒后又继续说下去：“那对母女也是在那批来逃难的人中的一员，还是两个外国人。后来母亲那位被抓走了，小孩儿我就再也没有见到过。”
“你知道撒谎的后果是什么吗？”
老者开始慌乱：“我没有撒谎，你相信我，我说的都是真的。”
“那些人被带走的时候你看见了？”
白色的人骨架在地上抖动着，声音有些尖腻的说：“看见了，真的，我亲眼所见！”
千幼可以想象出，若眼前躺着的是个真正的活人，那一定是疯癫着的模样。
他抬脚准备走却突然被那白骨死死的抓住一只腿，拼命喊着：“你不能走，我把所有都告诉你了，你不可以走，救我！救我！”
“救我！啊——啊——救我！！！”
酒馆开始晃荡，地板不停的震动着，千幼闭上了眼。
这是幻象。
“哈哈哈…哈哈哈！”一个尖锐的女声在他四周响起，声音呈3d环绕状态，在空中浮浮沉沉。
“都怪你们！都怪你们！”
“我恨地球人，我恨地球人……哈哈哈……”
千幼不为所动，一直紧闭着双眼。慢慢的，刺耳的女子魔笑声消失，四周在静止了几秒后又响起先前那小女孩的歌声。
“太阳当空照，花儿对我笑。小鸟说早早早，长大要为人民立功劳。”
……
两种声音一直在四周循环缠绕着，直到好一会儿，千幼才感觉到有光在拼命想要挤进他眼睛里，属于夏天的热气在身上蔓延。他睁开眼，首先闯进视线里的，是炎热的阳光。从太阳方位以及热度来看，现在的时间差不多是上午十点左右。
刚刚是怎么进入幻象的？千幼仔细回想了一下，日记、书、木箱、摄影机……是歌声，那小女孩儿的歌声。
歌声起，幻象始；歌声止，幻象灭。所以刚才他走过的每一间房屋其实都不是在酒楼里，而是早已走到了外边，现在是来到了这里。
这里是古镇街道。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两侧是飞檐的古楼，高大成排的柳树为铺满青砖的街道许下了一片阴凉，树下停靠着散乱的小摊位，摊位的小车上摆满了各种水果。家家户户却都是紧闭着大门，炎热的夏风在荒凉的街道上平添了一丝诡异。
这里安静的落针可闻，却也吵闹的人心烦乱，无数骨节的碰撞声在他的感官里被无限放大。
千幼走进一家门前，试着推开门。下一刻，群魔乱舞的声音更加清晰的从屋里传来，一群张牙舞爪的白骨映入他漆黑的眼瞳，惊悚的欢呼声霎时从过度挤满的屋子里肆意流出，这欢呼似是解放。
密密麻麻的白骨相互挤压碰撞着，有白骨向外冲过来，有的试图拽着千幼的裤子往外逃。
“我说，你们能不能减减肥？”
“就不能是你减？你看我都瘦得只剩一把骨头了。”
“谁不是骨头？就你骄傲了？”
“我品种高贵，我可是正宗的白色骨，就你？一把半死不活白里透黑的黑骨头。”
“你骂谁呢？”
“骂的就是你怎么着？”
一群骷髅在挣扎的同时就着品种问题吵闹了一番。
千幼无语的看了他们一眼，然后转身，跑！！！
他顺着笔直的街道一直往前飞速奔跑着，后面尾随着的是浩浩荡荡的白骨大军，各家的大门不断被那些骷髅打开，越来越多的白骨从里面走出来。
“不错，有趣，有趣。这是特地为您这位千家的大少爷准备的礼物，万人追捧着的感觉可还喜欢？”迪勒司坐在屏幕前，看着视频里千幼逃跑的画面玩弄般的鼓起了掌。
“有几个很坏的家伙把妈妈抓走了。”
机械音：“带走！”……女人凭空消失。
“亲眼看见他们押着一批一批的人离开我们这个小地方。”
……
小女孩、女人、电子设备、老者的话音在他耳畔响起。
在千幼边跑边回忆所有情节的过程中，一声吼叫在不远处传来。
“啊啊啊！！！救命啊！！！”
这是一个男子的声音，从声音判断这人与自己的距离越来越近。
果然，在千幼继续往前跑了几步后，一个穿着橙色风卫衣的男生也往自己这边跑来，他身后跟着的是一大群张牙舞爪的白骨大军。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远远对视，在目光接触的那一刻，那橙色卫衣的男生仿佛看到上帝一般的朝千幼大声呼唤而来。
“亲人啊！救～我～”
千幼没像那白痴一样的生怕那些白骨不知道有人似的大声叫喊着，给了他一个示意的眼神——再跑几步，有一个分叉路口。
两人迅速大步跨过另一条道，留下彼此身后两群来不及刹车扭头并转弯的白骨们直直相撞。无数根骨头瞬间如下雨一般的哗啦啦散落一地，如同壮观的白色烟火洒落人间。
“头头头，我的头去哪儿了？”
“你拿的是我的胳膊！”
“诶，我这腿怎么一长一短的？”
“废话，你把我的手装过去了！”
“嘴呢？我的嘴呢？”
白骨们顿时吵闹成一团，甚至有人开始就地摆摊。
“来来来，走过路过千万不要错过啊！我这儿有粗细大小形状各异的四肢和头颅，一件肢体仅要五元！”
“我来一个头！”
“我要一只手！”
“还有我，还有我，来只脚吧！”
半道生意做的可谓是红红火火恍恍惚惚，热闹非凡！
越往前跑沿路的房屋越来越少，青石板路变成了田间阡陌，两侧是油绿色的稻田地，田埂外有大片的竹林，竹林掩映间是几座草屋，袅袅的炊烟在微风中斜斜往上飘去，更远处是层峦耸翠的青山林海。
复行几步后，两边变成了桃林，若有桃花盛开，那此地一定犹如世外仙境一般。
过了很久，白骨的身影在后面越来越远直至消失不见，橙衣青年跟随千幼一直往前跑着，几只飞鸟在身后的白鹭洲里逍遥。
“啊！！！”
一个不忍直视的撞击伴随着满眼的金星闪过，在橙衣家伙的惨烈叫声中惊起了一滩鸥鹭。
前方道路终止，千幼及时刹住车，却被后面那个不看路的白痴给直直撞上，他表示想把人重新丢回那堆骷髅里。
“怎么不走了？”橙衣家伙惨淡兮兮的捂着鼻子走到他身旁，看着面前一排排的小山坳。
这是一座原始的坟场。
“你是谁？”千幼目光扫过这一排排的坟堆，用清冷戒备的语气问到旁边这个累倒在地的家伙。
“忘记自我介绍了，我叫周然，你叫什么？”
千幼稍稍侧着头，用余光随意扫了眼这人，一秒后转过头，继续看着面前的坟墓。没有说出他的姓名，却问出来三个让躺坐在地上悠悠然的周然面露惊恐之色的字。
“k军团？”
周然沉默不语，千幼继续说着：“一队队员，编号032，能力：记忆力超群，听力极强，善于伪装。”
周然起身，站在他身后，直视着前面这人的后脑勺。一改方才的懵懵懂懂吊儿郎当的模样，表情认真严肃的问道：“你是谁？”
“千幼。”
这么直截了当的就回答了他，都不给人一个质问的机会！
“你……”他想问为何这人会在这儿？估摸着先前的表现那肯定不应该是老弱病残，莫非是那些罪犯？可这人姓千，这世上姓千的人可不多。
“我在找你们队长，001。”
“你到底是谁？同时知道k军团编号和姓名的人可不简单？”
审问的气氛刚刚点燃，千幼却没有回答他，径直往前走过三排山坳，站在一座坟前。然后高冷的背对着周然传来一句：“什么简不简单的，去找坟。”
“哈？”
周然一脸懵态的站在那里，自认为刚刚树立起的高冷人设瞬间破灭，他结巴着说：“找，找，找坟？”
“去找你的坟。”千幼接着说。
“还我的坟？”
周然惊掉了一地的下巴，不满的说道：“我……我……我，你诅咒我吧？我好生生的站在这儿，你却盼着我去死？”
千幼拖着手臂揉了揉眉心，转过身平静的质疑道：“你是怎么进的key？”
周然立马转换成卑陬失色的模样，求教般的望着他：“大佬，求解释！”
“你是不是在一个布满小女孩东西的屋里醒来？”
“是。”周然背手手。
“有儿歌？”
周小然小朋友点头：“有。”
“然后看到了一滩血？”
乖乖巧巧小周然：“嗯。”
“遇到了一个求救的老者白骨？”
眨巴着眼的猫猫周然：“对。”
“再然后发现自己到了街上，又打开了一道门，随后遇到了一大群白骨人，最后才遇到我？”千幼忍不住用同情低能儿的慈爱眼神看了他一眼，心想演戏也要有个分寸，演太过就像个傻子一样。
“没错……”周然仔细回忆着，然后用大彻大悟的闪着星星的目光看着千幼：“我知道了！你在跟踪我！”
千幼表示好奇：“key军团，你走后门进去的吧？”
周然委屈：“你这是污蔑我的人格！”然后更委屈的说：“还顺带质疑我的能力！”
能力？千幼默默想，又问：“你们key平时关系好吗？”
周然莫名其妙：“你问我这个做什么？”
千幼自顾自转身往坟堆里走：“天天忍着一个戏精在旁边演戏……善于伪装，这其实是上面为了让你的简介看起来不那么空写上去的吧？真实情况，有待考量。”
为了证明自己，周然忙追在他身后说：“我真的善于伪装，很善于！k军团几乎每一个人都被我骗过，很多次空间训练室的演练里我都能拿到第二！”可骄傲了！
想想又撇着嘴难过了一下下：“就是没拿过第一。”
听到这里，千幼突然笑了出来，一改先前平静无风的表情，虽然只是短暂的一瞬间。
“你笑什么？”
千幼单纯的质问：“第一怎么可能会被你拿到？”
没给周然接着说的机会，他又恢复了本来的神情：“回到正题，你去根据感觉找到你自己觉得最熟悉的一个山坳，我来给你解释吧！”
那段视频且先不说，从那老者的口中能得知，古镇在某一天来了一大批逃难的人。抛开他们的身份背景之间的差异，其实那些人和千幼周然都有一个共同之处，那就是都不属于这个古镇的人。
而老者口中的后来又来的人与女孩日记里的的来了几个人共同的相像性就是都是来抓捕这些无助的人送到另一个时空，以及连续着重说明的高官子弟、穿金戴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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