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阴雨灰(二)
醒来时的崇柳，身边没有了阿婆，他发了烧，昏迷了两天两夜。
入目是满眼的白色，白色的墙壁，白色的被单，甚至连他的皮肤，都是肉眼可见的白。
因为极度缺水，绯红的唇变的干裂泛白；原本鲜亮生机的笑脸更是一脸惨白；嗓子干涩，崇柳用了极大的力气开口：“水水水”
一旁座椅上的人听到了他的声音，匆匆跑过去：“小至，你终于醒了，要喝水，是吗？我给你倒。”
温泽的水沁润了干涸的地，他恢复清明，问贺凡承：“小凡，怎么只有你在这里，阿婆呢，伯伯伯母呢？”
贺凡承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与慌张，但是因为太过于疲惫，所以才没有发觉“他们呀，去忙了，等会对，等会儿，就回来了。”
他又急转了画风，转移话题：“吃,吃，吃东西吗？”
“你结巴了？”
“在这儿等着，我去给你买饭。”
崇柳觉得贺凡承不对劲，但又发觉不出是哪个地方出了错。
很快他便知道为什么了，因为钟琦和崇恪到了，他已经好久不见的父亲母亲。
他以为他们两个破天荒的修复了感情，看着彼此也顺眼了许多，看到家乡受难，不放心回来看看。却实在的没有想到，一开口，就是使他的心土崩瓦解的不堪难受。
“小至，我们两个离婚了，来问问你的意见，你跟着谁。”
崇柳躺在病床上，微眯着眼睛，看着一左一右的两人，略有嘲讽“呵，你们两个我谁都不跟，我只跟着阿婆，你们走吧。”
钟琦此时带着哭腔，嘴唇抽搐“小至，外婆走了。”
他还没有回神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去哪儿了，大不了和外婆一起。反正就不想跟着你们。”
靠窗的崇恪扭了头，朝着他叹了长长的一口气，眼里尽是悲伤。重复了钟琦的话：“外婆走了，去世了。”
“什么”眼中满是不可置信，后来他居然笑了“你们两个想骗我走，就说外婆去世了，你们的良心呢？”
但他不知道，为什么泪水忽然占据了他的脸庞，他再也笑不出了声，只有泪水盘旋。
“我不信，我要问问小凡，问问贺伯伯贺伯母，你们两个谎话多了，你们说的话我统统不信。”
他拔了点滴，穿着鞋，钟琦过去拉他，被他一手甩出，“别管我，两个骗子。”踉踉跄跄的走在过道上，后面有钟琦与崇恪跟随劝导他“你呆着，我们去找。”
“不用你们管，离婚的消息我已经知道了，你们可以走了。”后又换了语气“伯伯，伯母，小凡，你们在哪儿。”
走道的人稀稀疏疏，偶有病人家属无聊在座椅上。
他要寻的三个人此时正围城一个圈专注的商量着什么，没注意崇柳的走进。
“小凡呐，小至问你你就说你也不知道。”贺妈摸着贺凡承的发梢嘱咐道。
“好。”
“媳妇儿，那啥时候告诉小至那孩子。”
“估摸着小至爹妈快要过来了，等他们来再说吧，他们在，估计孩子心里会好受些。”
“不对，妈妈你说的不对，小至特别烦他爸妈。”
“你这孩子，瞎说什么，快点回病房，小至估计饿坏了，你快把粥送给他吃。
”
“好”退出三人圈，他一扭头，刚好与瘦弱的小孩撞了个面对面。
迎面刚刚争吵的一家三口，这边是刚刚密谋好的一家三口，明明都是一家三口，可是氛围就是那么不一样。
小崇柳哽咽着率先打破了沉默：“所以，贺伯伯，贺伯母，阿婆现在真的在天上吗”
贺凡承朝他跑过去，抱住他抖如筛糠的肩颈，突出的肩胛骨显得更为虚弱“小至不哭，小凡在呢。”
周遭的人静静的，沉默的走道压抑着少年的哭泣声，他抱着贺凡承温暖的躯体“小凡，外婆在哪儿，我想去看看他。”
“好，我带你去”贺凡承纂着崇柳的手，小心翼翼的拉着他进入了一间屋子。
后面的四个家长一步一步地跟着，不想打破这来之不易的平衡。
那是灰白色，和那天的天空一样，他身躯发晃，掀开盖着的白布，他要寻找的阿婆就安安静静地躺在这，蜡黄的皮肤白的瘆人。
钟琦忍不住了，苦的隐忍克制。贺妈抚着她的背，来回摩挲。
崇柳没有任何哭声，只跪在地上,哑着嗓子，嘴里嘟囔：“我不该问你的，是不是，你看，你真的离开我了，你现在在哪儿，和阿公见面了吗你理理我呀，为什么，你会，你会这么快离开我？”
“阿婆，你睁开眼看看我，我都听你的话，我不打小凡了，也不乱跑跑了，不吵着你买零食了，也再不说你起的名字土了，你睁开眼看看我好吗？”他再也忍不住了，哭的肆无忌惮。
抽搐，发抖，狰狞，遗憾，心碎，他的天塌了
而外边又下起了雨，他们在雨中为阿婆送行，崇柳没有打伞，捧着一把柳枝。她的音容笑貌，都在他的脑海，今生，是忘不掉了。
“阿婆，我走了，去了海寂市，离开暮泽村了。我每年都回来看你的，你等我。”
后来，他跟着钟琦走了，带着阿婆的遗物遗愿和对他的期许。钟琦对他客客气气，但他们俨然不像母子，更像是朋友家的小孩临时借住。
他再大一点，上了高中，选择了住校，两个星期回一次家。
那个徒有其表的家，连伪装也不愿伪装，甚至于他们几个月不见一次面，不通一次电话，渐渐的他更不喜欢回那个家，只跟着小凡蹭卧室。
高二时，崇柳做了人生中的第一次大主意--参加统考。即使这个他的妈妈不同意，但他还是没有放弃。
几年来存的钱，兼职赚的，向小凡家借的钱，他东拼西凑，四处打听，来到了延川。
来之不易，所以格外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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