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⑩①
十字路口。
男孩微笑挥手告别同学。
转身的瞬间，笑容戛然而止。
他受够了和那群同学维持表面友好关系。
“你们看，我哥送我的psv，还可以玩战神，杀杀杀砍砍砍太过瘾了！”
“隔壁班那个家伙又来收保护费了，明天就让我哥找人来教训他一顿，妈的。”
“和你们说噢，我姐刚交的男朋友非但帅还超有钱，上个礼拜来接我姐的时候，还给我一个大红包耶，这个月的传说对决限定皮肤不是问题啦。”
“那有什么，我姐刚参加完中国新歌声回来，还和周杰伦合到影了呢。”
“我姐嫁给我们学校校长了。”
“？？？”
“小明，你怎么不说话。”
“小明？”
“啊？是。”
小明背着书包朝家走去。
爸妈只顾着忙生意，不来接他放学，周末不带他去公园玩，没有肯德基吃，没有游戏机玩，零用钱是不少，每个礼拜都得按时上交大部分给学校的混混，当然没有人会保护他。
那些成天只晓得互相攀比的同学，没有一个真心关心小明想和他做朋友。
小明好想有一个姐姐陪他玩，教他写作业，保护他。
说来也奇怪。
小明有印象在他很小的时候，家里有那么一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姐姐，圆圆的小脸蛋，长长的头发，穿着白色上衣白色连衣裙，在床边冲他笑，笑起来脸上有两个甜甜的小酒窝，姐姐会拉他小手，给他糖吃，对他唱童谣，那阵子每天都能看到她，小明感到特别快乐。
但某一天起，那位姐姐就再也不见了。
问爸妈，爸妈口径一致说小明是在做梦，根本没有那么一个虚构出来的人物，还威胁小明不准再提。
确实奇怪。
自打那天起，家中原本存在的一些和姐姐相关的衣物玩具相片，通通都消失得一干二净。
姐姐就像是人间蒸发，被这个世界所抹杀，仅仅留在小明残存的记忆中。
时隔多年，小明已经完全想不起来那位姐姐的脸长什么样，但她爱穿的白色连衣裙小明却记忆深刻，姐姐穿着连衣裙的样子就好像小天使误入凡间，美不可言，她要能来学校接小明一次，让那些同学看到小明有这么漂亮的姐姐，还不得嫉妒坏。
小明不止一次在脑中想象过这样的画面。
他也只能干想想，现实依旧无法改变。
最近几天，晚上睡觉都有做一些奇怪的梦。
在梦中，熟悉的白衣姐姐，站在床头冲他挥手，他却怎么也看不清她的脸。
真是有够诡异。
小明越走越快。
抬头，他们家那栋高楼出现在眼前。
他们家虽住高层，却是老小区拆迁原地重建的楼，光有华丽外表，内部一盘散沙，没多久楼道内就墙皮脱落，电梯功能性故障，照明系统还频频失灵，让经常放学留校补习很晚回家的小明苦不堪言。
今天运气不错，电梯正在下落，电梯门打开，出来一个神色慌张的老人，看到小明仿佛见鬼似的原地跳了一下，一惊一乍逃出楼去。
这位老人小明有见过，是住16楼的赵爷爷，经常看他在小区入口附近的大树底下乘凉和其他爷爷下棋。
他这是怎么了，不认识小明了吗，怎么看到他跟撞鬼似的跑这么快。
小明进电梯。
电梯上，19楼。
在上升至14楼的时候电梯里的灯光忽然熄灭。
小明早就习以为常。
赵爷爷难道就因为这个逃走。
胆小鬼赵爷爷，哈哈哈哈，下次看到他要好好笑话他，让他给自己买棒棒糖吃，还要买宝可梦限定版的那种才能放过他，嘿嘿嘿。
19楼到。
电梯门打开。
楼道很黑。
放眼望去。
地上竟横躺了好几个人。
他们干嘛睡外面。
冷气故障也不能就睡楼道吧，多不安全。
小明慢慢朝前走去。
1902屋外。
小明望了一眼地上躺的那位叔叔，怎么回事！
他不像在睡觉！
两眼瞪大像是受到什么惊吓，一只手按在胸口，另一只手食指似乎指向某一处。
难道他，死了？
小明不敢再想下去，也不敢继续看他。
转过头。
视线所到之处。
1904,1905,1906屋外依次横躺着三个人。
难道他们也都死了
小明还没来得及跑去确认。
他瞄到不远处的1908，也就是他们家大门外。
白色上衣，白色连衣裙，满脸泛白的长发女生，此时侧着头，目光死死盯在他身上。
小红从没想过，弟弟出生，会对她的人生产生如此巨大的影响。
对她宠爱有加的爸妈，一夜之间，就跟换了个人似的，不待见她，不让她靠近弟弟，弟弟很可爱，小红只有趁半夜无人之际偷偷溜去房间看他。
原本拥有的玩具，零食，新衣服，妈妈的怀抱，自己的小天地。
全都不复存在。
弟弟每天都过着无忧无虑的快乐生活。
小红看着他笑，也跟着笑起来。
渐渐的，小红竟忍受下这般没有存在感的生活方式。
直到那一天。
国家把控计划生育不是一天两天。
村里对这个抓的也很严。
那一天，村长放出消息上面有人检查。
弟弟属于偷生的，本应被藏好。
但。
爸爸竟然。
不顾妈妈反对，把小红偷偷藏在村外面一口枯井里。
说等检查的人走了就去接她。
小红哭着坐木桶里下坠至井底。
井底很深，井口很小。
小红透过那圆形的口子看着外面的天空由白转黑。
爸爸却始终没来接她。
夜晚。
饥寒交迫还很困的小红发现脚底下在冒水。
这口井自小红出生起就一直干枯村民要绕很远去前面山头小溪取水。
现在，在冒水？
小红高呼救命。
井很深，小红沙哑的叫唤起不来多大作用。
水越漫越高。
越漫越高。
越漫越高。
巨大的恐惧和窒息感席卷而来。
小红失去意识。
再度睁开眼。
小红发现自己正飘在半空中看着自己的身体浮在水面。
她这是死了吗？
为什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她也没那么难过。
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解脱感。
死了会怎样。
她会消失吗。
灰飞烟灭的那种吗。
她会什么都不记得吗。
还是投胎转世重新做人。
她完全不懂。
照理说不应该有个引路鬼来接她的灵魂向前走。
既然没有。
小红的鬼魂朝她们家的方向飘去。
“孩子他爹，你倒是去把红红捞起来呀，你不去我去了。”
“我看你敢去，你以为上面的人今天来查一次就算了吗，我看他们三天两头都往村里跑，显然知道什么内幕消息，刚好借着这个机会，把明明的户头给上了，都是你不好，早生个男娃子不什么事儿没有，成天整这么多破事儿，没用的家伙。”
“你什么意思，那红红怎么办？你不管她了？”
“管，管个女娃子作甚，她有啥用，脸蛋又不好，个头也不高，长大了还不是嫁别家去，不管了不管了，从此咱们家再也没这个人，你要敢管，就别回来了！”
“你”
小红飘在窗外目睹妈妈气晕在地。
小红从没想到自己亲生爸爸居然这么对自己。
小红气愤不已想冲进去做些什么。
但。
大门口那尊门神竟然活了过来。
在小红快要飘进门那瞬间又把她弹了回去。
那大胡子老爷爷门神怒目圆睁瞪着她仿佛在跟她说让她滚远点。
小红知趣离开。
原来人鬼殊途，不是道听途说。
一旦死了。
连自己日夜生活的地方，都回不去。
小红哭泣，却再也流不出泪滴。
小红躲在家附近阴暗的地方等待机会。
那个男人总会出门。
只要他出门。
小红必须教训他一下。
教他做人的道理。
小孩子都懂的道理。
用她新获得的能力。
小红在无形中自然而然学会了一些奇怪的能力。
移形换位变幻身形隔空取物都不用谁教她，在变鬼的那瞬间自动掌握。
但小红其实好想要一本新手鬼指南大全之类的入门书籍，她还有好多做鬼不会的地方需要学习研究。
比如怎么飞得更高，她常常只能飞到三楼那么高就再也上不去了。
比如隐身怎样才能持久，她经常一不留神就显露真身让不小心看到她样子的村民惊声尖叫逃离。
还没等她学会这些。
还没等她等到那个男人出门。
她等来的，是一群专业的驱魔团队。
原来那个男人听闻村里闹鬼就去镇上重金聘请专人驱魔。
小红当然没有对付驱魔团队的能力。
对方随便用个破葫芦就把她给吸了进去。
葫芦里又是另一个世界，另一番光景。
不知道过了多久光阴。
小红终于从葫芦里被释放出来。
她竟然被那群驱魔人带去一处专门看押鬼的地方。
在那里每个鬼被单独关在一间黑暗无边的牢房里。
一来二去，小红和对面房间的一个没有头的鬼成了好朋友。
也不算好朋友。
它知道的比较多。
小红从它口中（它没有头竟也能说话，是有些不可思议，但鬼的世界谁又管得了那么多呢。）
得知了很多做鬼的知识。
原来人死之后会被地府的领路鬼接去那个世界。
如果机缘巧合逃过领路鬼的耳目或者领路鬼压根没出现（极小概率）的情况下，鬼是有机会在人间生存下去。
除非故意现身，不然只有得道高人和阴气极重之人才能看到鬼。
鬼不需要吃不需要喝也不需要呼吸新鲜空气。
不能暴露在阳光底下这是鬼尽皆知的常识了。
城隍庙，山海关，旧城楼，政府大楼不能去也是理所应当的。
还有差房。
每个国家每个城市每个地区都有一定数量的差房。
差房是专门看管孤魂野鬼冤魂厉鬼给它们暂住等待阴差提鬼上路的一个场所。
在外飘荡居无定所的鬼魂一旦被抓除非当场湮灭否则一定会被送来这里换钱。
而被送来这里的鬼往往需要在这暗无天日的差房等上许久，通常不会超过两年。
什么，要在这里等上两年？
小红不可思议般看着无头鬼，无头鬼用摇动身体来代替摇头似乎在表示它也很无奈。
小红待在牢房整天无所事事。
日复一日。
月复一月。
年复一年。
小红好想出去再看看外面有阳光的那个世界。
小红也好想再见弟弟一面。
不知道过了多久。
地面传来一阵巨大声响。
通往上层的楼梯凭空出现。
牢中大乱。
小红听见墙壁碎裂的声音。
小红看见形态各异千奇百怪的鬼从她牢房外飘过。
有个手持镰刀头戴白帽子的男鬼顺手把小红的牢门劈开。
小红加入逃亡大军一同逃出生天。
小红不知道牢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惊天巨变。
但既然上天给了她再度回到人间的机会。
太好了。
真的太好了啊。
弟弟。
姐姐来看你了。
小红流下了不争气的眼泪。
变成鬼以后，小红可以透过熟悉的人散发出的气息，追踪到具体的点。
她也不清楚具体范围最远能覆盖到哪里。
幸好。
那三道气息，虽然所处三个不同点位，但都离她不远。
说去，便去。
小红要了却这一世在人间的，所有牵挂。
“弟弟，你长大了。”
“你是？总觉得很眼熟，就是想不起来，头好疼。”
“来，牵我的手，你就会想起一切。”
小明怯怯向前，伸手牵住了那道半透明白影的纤柔细手。
瞬间。
所有的回忆一下子涌上来。
小明百感交集，泪流满面。
“姐姐，姐姐，姐姐！我真的有姐姐啊！我就说我一直记得有姐姐，他们就是不信，就是不信，说我撒谎，说我是骗子，姐姐，可你，你是死了吗？你是鬼吗？”
小红点点头，她不忍心对自己弟弟撒谎。
“那他们，楼道里那些人，他们怎么了？”
“我本不想做出，伤天害理之事，但，但上次不小心被人看到，人，坏，找人抓我，我要见你，不能被人抓住，他们，我，我没有办法，作孽，作孽。”
“那姐姐接下来怎么办，会常常来看我吗，爸爸妈妈知道吗。”
“弟弟，以后你要好好照顾妈妈，做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好吗。”
“可是，姐姐，我不要你离开。”
“傻瓜，人鬼殊途，姐姐会继续走下去，弟弟也要加油，那么，妈妈就交给你啦。”
小红含泪说出了这句早就在牢中酝酿无数次想象着如果有机会见面一定要亲口对弟弟说的离别台词。
小明低头，面前那道半透明白影凭空消失。
大楼内暂时失灵的照明系统再度工作起来。
一户人家的窗亮了。
两户人家的窗亮了。
十户人家的窗亮了。
数百户人家的窗亮了。
笼罩在楼顶的那片乌云，却始终没有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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