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节
时间临近晌午,高驰才回来。
他推开屋门的时候,见桌边坐着位妙龄少女,一惊,还以为走错了,立即退出来,又听屋内金贵在唤他。
高驰只能再次推门进去,然后他眼观鼻,鼻观心,都不敢看那少女一眼。
也不能怪他这么小心,以他从小所受的教育而言,并不太看重男女大防,但他现在住在万家庄,就必须尊这边的礼仪,在这里,除了五十岁以上的老妇,他就没见过年轻女眷。
庄里人把女眷照顾得很好,打群架以前,安排女眷躲到地下粮仓,所以他就很注重回避女眷。
金贵看到他:“哎,我让你去买新衣裳新鞋靴,怎么你没买吗?”
高驰走拢床边,从袖子里掏出一只精致的小铜镜,道:“我买了这个。”
金贵看到小镜子,再看看高驰:“你不是吧,逛了一上午,就买了这东西,剩下的钱呢?”
“没有剩下的了。”
“啊——”金贵大惊,再仔细看这小镜子:“你……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这么多钱,就买一破镜子?”
高驰十分宝贝的样子:“这怎么是破镜子呢?这可是好东西。”
金贵拍拍脑袋:“完都完了,我竟然相信你,给你钱让你自己去买,明明可以换一身行头,这么多钱,就买一破镜子,还说是好东西,你是上当了吧。”
“没有呀。”高驰把镜子拿手里,对镜整理了一下头发:“这面铜镜特别清晰,是按古法打造……”
“停,停,停。”金贵打断他的话,心道果然“落魄的少爷也是少爷”,古人诚不欺我,算了,以后不能给他现钱。
“那什么,今天有正事跟你商量。”
“嗯,什么事。”
金贵笑得特别慈祥的样子,指了指他身后坐桌边的姑娘:“这是我二妹,你见一下。”
原本的计划是让他穿上买来的新衣裳鞋靴见二妹,现在这计划泡汤了。
高驰回身作揖,道:“姑娘有礼。”
二妹福了福身:“公子有礼。”
高驰看着眼前这位姑娘,这眉眼,这容貌,竟然与自己有几分相似,这一刻他的表情有点呆滞,他想,如果我的女儿身,或许就是这副容貌吧。
二妹的眼睫毛微微闪动,然后眨巴眨巴,再抬手捂嘴微笑起来,脑袋一缩,就有点不好意思了。
金贵看清了二妹的表情,知道有戏,就笑道:“高驰,我想让你做我妹夫。”
二妹将脑袋直接埋到袖子下面,羞得脸都红了。
高驰没应对过这样的局面:“妹夫?什么妹夫?”
金贵继续笑:“二妹今年十六,尚待字闺中,父亲不在,所谓长兄如父,我这个做兄长,觉得你很适合……”
高驰立即就听懂了,大声道:“不行——”
二妹的表情一怔,瞬间变了脸色,看着要哭了……
金贵更是震惊无比,昨晚已经做了感情上的铺垫,竟然,今天竟然被高驰一口回绝,还回绝这么彻底。
不是没想过他会拒绝,但没人把话说这么死的,要是不同意,大可以说些父母之命媒灼之言的,再不济说点已经订过娃娃亲,何况他也打听过了,高驰亲口告诉他过,没有未婚妻,甚至娃娃亲都没有。
高驰知道话说重了,但他觉得,有必要,而且必须要说这么重,不能留一点退路。
“金贵哥,你是我的主人,我签了卖身契给你的,主仆有分,尊卑有别,我怎能娶你的妹妹呢?”
“哦,原来你在意的是这个呀。”金贵拍拍脑袋,道:“此事你不担忧,我既要招你做妹夫,便想好了,我把身契还给你,你便是自由身,你我不再是主仆关系,不是两全齐美吗?”
“不行。”再次拒绝。
金贵:“……”
二妹:“……”
高驰咬牙想了想,道:“金贵哥,我叫你哥,表面上你是主,我是仆,实际上我把你当兄弟,我把你当亲兄弟你懂吗?我爹娘已经死了,我在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亲人了,我把你当亲兄弟不好吗?”
金贵:“……”
“我不能娶你的妹妹,因为那是你亲妹妹,你亲妹妹也是我亲妹妹,我怎能娶自己的亲妹妹呢?”
这话跟绕口令似的。
“那什么,我亲妹妹啥时候成你的亲妹妹了?”
高驰:“我把你当亲兄弟,你亲妹妹就是我亲妹妹。”
“……”
高驰径直走到二妹跟着,做揖,道:“姑娘,你瞧我的模样,长得像你哥吗?”
二妹点点头。
“恕在下直言,还请你想一下,你能接受朝夕相对的丈夫与自己的亲哥哥长得一模一样吗?将来你的孩子出生了,也会问你,娘亲,为什么我爹长得跟舅舅一模一样呢?”
二妹惊讶地瞪圆了眼睛:“……”
“那些村头街尾的长舌妇人最喜欢道人是非,整日说些东家长西家短,才是她们的爱好。你不怕她们背后指指点点?说你与自己的亲哥哥……”
二妹的脸色一变,这是她之前没想到的,完全有这个可能呀。
虽然哥哥告诉他,这个高驰是外人,与他们没有血缘关系,可外边的人不会这么认为,各种流言都有,还有人说他是阿爹以前在外风流留下的私生子啥的。
二妹的眉毛已经起皱起来了,担忧地看着大哥,已经改主意,不愿意了。
金贵叹道:“好吧,还是你想得长远,这事是我草率了。”
高驰暗中松口气。
二妹却张了张口,柔声柔气地说:“哥,其实我有个想法。”
“嗯,你说。”
“我有个从小玩到大的姐妹,阿珠姐姐你晓得的……”
金贵一听:“哦,我当然晓得,阿珠比你大一岁,今年十七……”
高驰立即说:“不行,我不娶任何人。”
金贵当场翻脸,怒道:“真他妈不识抬举,让你娶谁就娶谁,不同意就卖你去牙行。”
高驰缓了缓情绪,放低姿态,道:“谢谢你抬举我,实不相瞒,我命不久矣,娶谁就是害了谁。”
金贵的眼睛将他下上上下下仔细打量,这气色正常,不像生了重病的样子。
“我说的命不久矣,并不是身有重病。金贵哥莫要忘了,我是有罪之人,只是现在尧幸还活着摆了。我现在过的每一天,都是偷来的,能活一天是一天,能活一年是一年,哪里敢许人终身与人白头呢?”
金贵就不说话了。
“我珍惜与金贵哥相处的日子,也愿意继续这样下去,但我真的不能娶妻,不是我心高气傲,而是不能害了清白的好姑娘。”
金贵的气势已经没了,叹道:“好吧,好吧,此事就这样吧,二妹你先回后院,其余的事情再说吧。”
二妹要退下,高驰又说:“今日屋里发生的事,姑娘不可与旁人说,更不能说是我拒绝了亲事,只须告诉别人,是你没瞧上我,如此摆了。”
这话没说错,不能说男方拒绝,那样女方没面子,二妹想了想,点头应了。
……
生活还在继续,万、陈两家以前的班主在狱中上吊自尽,官方的说法是这两人谓罪自杀,既然有“谓罪”二字,按照律法,有罪之人死后不能厚葬,领回尸首只能草草埋掉。
金贵在床上趴了三天,屁股的伤已经结疤,一刻也闲不下来,跑到老班的坟前叩了三个头,接任了新班主之位。
做了新班主,第一件事就是要重振万家班。
十多年前,万家庄众人都是农人身份,所谓“六流医地农”,社会地位还是挺高的,但临安城是人口众多的超大城市,地价贵,万家庄微有薄田,养不活这么多人,像金贵这种家里三个妹妹一个男丁的,一分薄田糊口都不够,于是许多孩子自愿加入万家班,拜了梨园行“祖师爷”唐明皇,算是入了行。
相传唐明皇,就是唐玄宗,既能打鼓,还能唱小花脸,他和大臣们常在宫中的梨园内演唱,娱乐消遣,后来戏子统称为“梨园子弟”,但凡要入行的戏子,都要拜唐明皇。
入行后,社会地位从“六流医地农”,直接滑到“九流耍艺娼”。
要种地能养活他们大家,谁也不愿意做下九流,可以说最初的角度,大家入行是为了生存,后来万家班发展壮大,开始到兰贵坊挂牌子演出,收入就比较稳定了。
前不久,万陈两家发生大规模打架,飞石砸坏了许多屋顶和房舍,这些都需要花钱修葺。
兰贵坊也被官府要求停业,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重新开张,不能登台就没有票房收入,万家庄里开销这么大,已经深秋农闲了,余粮足够过冬,但要为来年着想,想尽办法去挣钱成了首要任务。
金贵召集万家班众弟子,一起开会,就谈谈咱们该干点什么?
兰贵坊一日不开业,他们就一日无法登台,婚殇嫁娶临时搭台演出之类的散活太过零星,收入微薄。
七斤首先提议,咱们去做买卖吧?
大花反对,商人属于“三流绅贾商”,他们组建有自己的商会,咱们不是商会的人,做买卖等于自寻死路。
众人觉得有理,在当时,社会阶层固化,不是任何阿猫阿狗都能做商人,地痞流氓、街霸欺行霸市都要忌讳一些,因为商人有商会保护。
七斤再提议,去码头下力气总行了吧,咱们个个精壮的汉子,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力气使了力气在嘛,凭力气吃饭。
大花再反对,理由是码头的下力饭不好吃,码头分别被地下帮派的小头目所控制,水霸船霸更是一大堆,要想去码头接活,必须拜码头,跟拜山头一个道理,何况常年窝在码头凭力气吃饭的人这么多,凭什么轮到我们?就算拜了码头,也不能一定能接到活,因为咱们手生。
那怎么办?金贵抓抓脑袋,想不出来了,他们只会唱戏,上台几下耍把式还行,现在要转行做别的,好难……
大花弹了个响指,道:“我有一条路,来钱快,但有风险。”
“啥?”众人齐声问。
“劫富济贫——”
众人一起张大了嘴:“啊——”
“啊什么啊?”大花自信地说:“我想了想,咱们练了十多年武艺,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总不能白练吧,要想来钱快,“偷鸡摸狗”“打家劫舍”之流的,我还真看不上。临安城的富豪太多了,“劫富济贫”也是英雄所为,咱们也做一回英雄。”
众人面面相觑。
贫穷让他们无路可走,当其余挣钱的路都被堵死的时候,铤而走险好像也不错,商量到后来,大家都认为“劫富济贫”很好。
但是,这条路是刀口舔血,如果死了,死了就死了吧。
在他们万家班,所有人都是武生,唯有大花一人是花旦,不但能唱大花脸,还能唱小花旦,女角全部是他独自一人完成,所以大花不会武艺。
其余人等都学得杂,随时能切换武生里任何一种角色,这也是当年老班主的严厉教导所致。
大花不会武艺,但他脑袋特别灵活,是个会专研的,他提出一个要求:咱们打今起就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人了,如果有人遭遇不测,剩下的兄弟必须供养他的家眷,家有老父母的,必须给养老送终,有未成年子女或弟妹的,必须帮其抚养成人。
都赞一声好——
当晚又杀了一只公鸡,万家班的汉子歃血为盟,一起跪下对天盟誓。
不得不说,大花是个组织能力很强的人,别看他男身女相,身材纤瘦,说话的声音也很女气,但他行事特别有魄力,这么一搞,金贵和七斤原本有的顾虑也被打消了,其余人等气势也很足。
既然要劫富济贫,肯定要选“富户”,临安城内的富豪众多,那些深宅大院的,防守也很严密,他们不好下手。
于是改一下,不入户,劫道算了。
这些富豪常年都有值钱的货物往返于运输途中,虽然大部分走水运,但还是有些走陆运。
他们定位很明确,不劫胡人,只劫汉人。
在当时,胡人地位高,如果汉人杀胡人,全家被连坐,这样代价太大,于是汉人富豪,就是他们的目标。
众人赶着牛车,车上装了几件唱戏的行头做掩护,带着镰刀、石头、钉钯、扁担等农具,就上了路。
高驰听说他们接了个散活,城郊某位财主要嫁女儿,搭好戏台,请他们万家班去唱三天三夜,这一去一回的,至少得去五六天。
高驰也想跟着去,金贵肯定不准许,就安抚他,说你这么能干,应该留在万家庄,万一有事,你也能撑场面。
官督达鲁花赤虽然已经将他们放回来了,但三天两头的差人过来,各种巧立名目来搜刮钱财。
如果他们被判定为械斗,不但每人领八十八鞭挞,还要被罚没一半家财。
达鲁花赤为了平息民怨,最终给他们判了个“打架斗殴”,那一半的家财没有得到手,心里也有不平,事后各种巧立名目来搜刮钱财,每次都由高驰出面来解决。
高驰好手段,气势足,架子也端得大,差人被唬得一怔一怔的,见他一口北方官腔说得地道,摸不出他的底细肯定不敢来硬的,来了几次都无功而返,所以高驰还真不能离开万家庄,必须留守在这里坐阵。
好吧,高驰从了,只是想到有五六天见不到金贵哥,内心有点失落。
……
临安城外的官道上,万家班众人已经埋伏在两旁的小树林里整整一天一夜了。
一双双眼眸仔细打量着往返的车驾,那些穿着官服的人,他们不敢动。
他们研究了一下,白天经过的,官府的人居多,这拔人天黑就会找地方打尖休息,极少夜间赶路。
现在正值傍晚,好像来了肥羊……
这群肥羊汉服打扮,举着“顺通镖行”的旗帜,总共二十人只保护一车货,那是六匹马拉的一架货车还走得慢,可见车上货物沉重。
随着车轮滚动,发出的震动声,众人的心肝都提到嗓子眼了,走上这条路,就回不了头了。
金贵打了个鸟鸣暗号,众人一起投石头,招数还是熟悉的那一套,他们也没有武器,不可能立即冲上去与别人拼个你死我活。
石头战的优势是打乱对方阵脚,他们平时练功,专门练过投砸,上次与陈家班械斗,已经积累了经验,这次首先来个乱石齐飞。
顺通镖行受到攻击,镖头大喝一声:“找死!”立即开始反击,镖师们从车上摸出盾牌,以抵挡石头的攻击。
砸石头失去优势,众人以鸟鸣为暗号,一起拿着镰刀、钉钯、扁担等农具就冲了出来……
在这一刻,说不怕是不可能的,但不能让别人知道自己害怕,金贵挥动的扁担,上去就被人砍断了,那些护镖师在官府备过案可以带刀具,刀与扁担相拼,无疑手持利器者更占上风。
镖头常年押镖,知道这次遇到农民劫镖,也只有农民什么都不懂,才敢硬冲,要是道上的朋友还好办,他们镖行黑白二道都有人,农民就有点麻烦,这年头因为穷困走投无路的农民太多,这种攻击很随机,往往是自杀式的,全是拼着老命和蛮力在抢。
大花不会武功,但他视力好,他的任务是躲在高处望风,一但发现有外人靠近,会提前打暗号,方便大家撤退。
他躲在芦苇后面,大气都不敢出,当他看清金贵哥的手臂被削了一刀,顿时那道口子就开始飚血的时候,不禁吓得倒呼一口凉气。
突听旁边的芦苇丛里有个男人低语了一句:“他娘的,这群人是找死的吗?”声音虽然低沉,但混厚有力。
大花吓得全身冒冷汗,下意识地惊呼出来:“啊——”声线刚出,他就意识到犯了个严重错误,赶紧捂上自己的嘴巴。
旁边那声音又道:“他娘的,这里还有个望风的。”
话音未落,一只冰冷的长剑抵上了大花的颈子。
众人拼了老命硬接硬扛了百余招,镖队的武器装备精良,并未受到什么损伤的样子,倒是自己的兄弟们,各有挂彩。
又听“呼——呼——”声大作,只见小树林里跳出十来位黑衣打扮的人,黑衣人全部统一装束,黑帽黑衣黑裤黑靴,头裹黑面巾,只留下一双眼睛在外面。
万家班的人完全傻了,他们在树林里埋伏了这么久,这伙黑衣人什么时候来的?他们竟然完全没有查觉。
黑衣人的目标并不是他们,也是那车上货物,一时间间,三方人马混战在一起。
镖头知道遇到大麻烦,像这种一句暗语也不说的,往往是拼死之心。
金贵这边打着暗号,意思是不可硬拼,自保为主。
每位黑衣人手里都拿着一根扁担,待他们跑拢了,手握扁担一抽,好乖乖,寒光那么一闪,亮出一柄长剑。
金贵的眼睛都看直了,不得不说这身行头很酷,扁担做的剑鞘和剑柄太亮眼,隐蔽性更是没得话说,统一黑衣的穿着也很讲究,不像他们,为了干活方便,还穿着有补丁衣裳,完全是丐帮弟子的打扮。
黑衣人亮剑后,镖师这边就开始节节败退……
两边刀剑互拼的结果,黑衣人这边更心狠手棘,冲在前面的几个一上来,就将迎面而战的镖师一剑封喉。
金贵他们哪里见过这种架势,螳螂补蝉黄雀在后,他们先冲上来,只是马前卒,后面这群黑衣人,才是真正的赢家。
倾刻,形势突变,镖师被杀伤无数,还剩几人勉力强撑,有人大吼:“来者何人?”
回应他的,是剑光寒影……
现场血肉横飞,不到片刻功夫,押镖全军覆没,“顺通镖行”的旗帜都被斩断了……
金贵他们想走也走不,大家背靠背,全部蹲下,手里的农具也甩在地上,大花被黑衣人架着剑抵在颈子上,从林子里走出来。
大花再次展现的临危不惧的本色,啷声道:“各位英雄,各位好汉,各位大爷,我们都是走投无路的叫花子,你们醒醒好,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那黑衣人手里的剑使了使力,大花尖叫一声。
众人都垂着脑袋,刚才他们也瞧见了,这些黑衣人杀镖师眼睛都不眨一下,估计今天要交待在这里。
大花的眼珠子那么一转,突然说:“天王盖地虎。”
刚才躲芦苇丛里的黑衣人眉毛一抬,用低沉中气十足的回了一句:“宝塔镇河妖。”
大花这才看清此人,生了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眸,特别明显的标志是一双浓黑的眉毛,眉毛的尾型有点像寿眉,眉尾上挑。
大花又道:“吊长一尺五。”
那男人:“小鸟草老鼠。”
“老鼠会上树。”
“喝——原来是自己人呀。”那男人的语气里透着几分轻松,眉毛一挑:“霸王回马枪。”
大花抓抓脑袋,接不上来了,勉强说了句:“胸口碎大石算吗?”
那男人哈哈大笑起来:“你们是哪路的?”
大花双手抱拳,恭敬地说:“临安兰贵坊万家班。”
“万家班?你们谁是老班?”那男人的眼睛看了这边一群蹲下的人,问:“把你们的面巾取下来。”
众人就灰溜溜地取下面巾,个个都是少年,不见老班的身影。
大花也取下面巾,道:“壮士,老班已经死了,我们实在是活不下去了,才出来干点劫富济贫的事。”
那男人也取下面巾,见他四十来岁的模样,生得猿臂蜂腰,五官板正,他道:“今天你们干的事,可不是劫富济贫,是杀人愈货。”
大花:“不是杀人愈货,是劫富济贫。”
“就是杀人愈货”
“不,是劫富济贫。”
俩人在说话的时候,金贵查察到黑衣中的有一人,眼睛正在直直勾着自己,那目光,来者不善的样子。
果然,那人一句话也不说,走几步上前,伸手拍了金贵的后脑袋:“让你不学好,小小年纪学人家杀人愈货。”
金贵吃痛,低呼了一声:“哎哟——”
刚叫唤了一声,就张大了嘴,因为他看到黑衣人取下了面巾,这人,这人怎么生这么熟悉。
“你!?你是!?”
那人半眯着眼睛:“不认识老子了吗?”
“阿爹——”当金贵喊出这声的时候,大花那边也停下了争执,蹲在地上的小伙伴们全部都惊呆了,都围过来看。
大花也认识出来了,喊了声:“大叔公——”
金贵受惊不小:“阿爹,原来你没死呀!?可是十年前,爷爷就说你死了。我说要替你守孝三年来的,爷爷还不准我守孝。”
那黑衣人正是金贵的亲爹万德胜。
万德胜道:“老子又没死,你替谁守孝?守谁的孝?”
众人都确定了,这人是万德胜,“大舅。”“大叔伯。”“大表叔。”“大爷爷。”都围着他叫,万家庄住的都沾亲带故的,虽然当年万德胜“死了”的时候他们还是一群孩子,现在金贵哥认了亲爹,他们肯定得依次叫长辈尊称。
此处不宜久留,大家分头行事,牵了马车,确定镖师无活口,就分散开去。
城外的一处山坡上,可以看到山下繁华的临安城。
金贵坐在一片大石头上,看着眼前的男人,还是不敢相信的样子:“原来这十年来,阿爹竟然落草为寇了吗?”
万德胜又去敲他的后脑勺:“什么落草为寇?老子是行侠仗义。”
金贵叫唤一声,摸摸脑袋说:“我要跟着你,我也要去行侠仗义,还要去浪迹天涯。”
万德胜:“……”
那个粗黑眉毛的男人整理了马车,走过来听到父子俩的对话,哈哈大笑起来:“德胜呀!?要不咱们把这个小德胜给收了吧。”
金贵:“我不叫小德胜,我叫金贵,万金贵。”
“哦,我叫善长,姓李,李善长,你可以叫我叔。”
金贵立即嘴甜:“善长叔。”
大花也围过来叫:“善长叔好。”
李善长特别喜欢大花,道:“万大花,我很看好你,要不你改行,别去唱戏了,以后跟我混吧!?”
大花赶紧摇头:“不行,今天的事纯粹走投无路之举,我还是更喜欢唱戏,不改行。”
李善长看着大花,觉得这孩子愈看愈顺眼,就说:“待你哪天不想唱戏的时候,再来找我吧,跟我混说不定也有出头之日哦。”
大花哦了一声,不接话茬。
万德胜不同意儿子跟他到处跑,说:“你别跟着我,回万家庄去,该干嘛干嘛,你爷爷年纪大了,我又不在身边,你要替我尽孝,服伺我爹养老送终。”
金贵暗中翻个白眼,他就知道,孝字大过天,游侠江湖的生活暂时是不行的。
他就很好奇,为何阿爹明明还活着,爷爷却说他已经死了呢?
万德胜叹了一声,说起当年的缘由。
十年前,万德胜与临村的一个有夫之妇厮混,被那妇人的丈夫发现了,那个丈夫闷着脑袋一声不吭找了把菜刀,就这么坐在院子外面磨刀。
有路过的邻居问他为什么黑着脸磨刀?
那丈夫就讲了,说我媳妇现在正在屋子里与邻村的万德胜鬼混,被我发现了,我现在磨刀,待会进去将他二人杀掉。
邻居大惊,劝道:“你若杀了两个人,肯定要被问罪,你的孩子就成了孤儿,不如你将妇人卖掉,还能换点钱来花。”
那丈夫想了想,就同意了。
邻居乘他思考的空档,悄悄跑进院子,告诉房间里的俩人,万德胜吓得赶紧提上裤子就跑了。
后来那妇人被他丈夫卖到牙行,不知了去向。
万德胜的父亲,就是金贵的爷爷害怕儿子被那男人掂记杀害,这件丑事已经传得风言风语,就安排让儿子出去躲一下,短期内就不要回来了。
就这样,万德胜就开始了流浪江湖的生活。
金贵听完父亲的这段经历,真是无语凝咽,这是他爹,亲爹,就算有生活作风上的严重问题,也是他爹。
为这种事跑路在当时是很正常的,古代儒家社会,男人可以去青楼,找妓找娼也被视为高雅体面,但唯独不能与已婚妇鬼混。
凡与已婚妇鬼混者,结局只有一条,就是双双进猪笼。
儒家认为只要不破坏别人的婚姻,那就没有问题,就算给娼、妓赎身,娶进门做小妾,也是一桩美谈。
娼、妓行业也是光明正大的,迎来送往,都是大大方方的,一但从良,就不可再偷摸乱搞。
万德胜坏了名声,乘事情还没闹大,听了父亲的话,打铺盖卷从此离开万家庄,对外宣称已经死了,从此过上了游侠生活,没人知道这十年他干嘛去了。
那么问题来了,大花怎么会说这些江湖切口呢?要不是他机灵,与善长叔对上了暗号,只怕他们今天没这么容易过关的。
大花就特别得意,因为老班曾经带他去办事,与外人说过这些黑话切口,大花只听了一遍,就记住了,今天混乱的时候,也就胡乱一说,试一下,结果对上号了。
他们万家班在兰贵坊演戏挣钱之外,还有一个来钱的渠道,就是打听消息和贩卖消息,侍候贵人老爷喝酒饮茶的时候,顺耳听到什么风声都会回去告诉老班,由老班来判断这条消息是否值钱,好将消息卖出去。
万德胜听了,笑道:“你们早已身在江湖。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已。老班死了,让你做新班主,你记住,打听到任何消息,都要用心分析,有价值的,传递出来。”
金贵哦了一声,点点头:“好吧,我知道。”
万德胜今天在儿子面前露了脸,就不跟他们回万家庄了,毕竟别人都以为他早就死了,以后遇到大事再回去也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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