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15节
达鲁花赤的手都在抖,拿不稳了:“丞相大人,今天这犯人,可是私藏兵械,按律当斩,别说太子殿下,就算是皇上,也不会宽恕意欲谋反之人。”
搠思监:“……”
“下官冒昧问一句,这真是太子殿下的手谕吗?这个签名,爱猷识理达腊与脱古思帖木儿是真的吗?”
搠思监皱眉道:“大胆,太子殿下的名讳,是你能直呼的吗?这印章,是太子殿下的私人印章,你在怀疑本官?”
“下官不敢,但下官有疑问,五天前才帖出告示,太子殿下怎么这么快收么消息?太子殿下不是在大都的吗?五天不够临安到大都来回一趟,所以下官怀疑这手谕的真假也是情理之中。”
搠思监想了想,道:“据我所知,太子殿下在大都,这封信的字迹或许有偏差,但这印章是真的,我与太子殿下互通书信,都是用的这个印章。”
搠思监扭头看了一眼这个犯人,这到底是个什么犯人?需要太子出面保驾?这一看,眼睛都看直了。
达鲁花赤发现丞相大人神色有异……
“丞相大人!?”
“他叫什么名字?”
“他是万家班的戏班主,叫金贵,是伶人。”
“哦——”搠思监疑惑道:“他长得很像一个人。”
“谁!?”
“说了你也不认识。”
“……”
“你的疑问不无道理,我会亲自给太子殿下写信询问这件事,往反大都一趟至少要十来天。现在你放人吧,如果查证有人假传太子手谕,你再将此人抓回重审既可。”
“下官遵命。”
既然丞相大人说手谕是真的,达鲁花赤不敢再违背命令,就请示该怎么放人?毕竟已经公示出来说这犯人私藏军械,现在要放人,总得找个理由吧。
搠思监:“就说抓错了人。”
达鲁花赤:“……”
他们站在刑场中间,全程以官话交流,围观百姓站得远,基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看到这位戴朝珠的大官说了些什么,督官跪下说了话,看了一封信,然后就放人了。
现场官员高声宣布:“事情有变,犯罪另有其人,现犯人无罪释放——”
众人全部:“哇——”真是活久见了,第一次亲眼见到要被斩首的人当场宣布无罪释放的,今天算是开了眼了。
也有人失望,竟然没看到砍头。
这边李善长和大花全部蒙了,什么情况?马上就要动手劫法场了,怎么就放人了?发生了什么事?
官员解开了金贵的枷锁,让他现场换衣,囚衣换下,然后,官府的人就走了,走了,走了。
金贵也没搞懂状况,怎么就把他放了?
人群渐渐散开,因为没有热闹可以看了嘛,该干嘛干嘛。
李善长的人随着人群都散开,已各自退散,他们身带武器,不能展露于人前。
大花跑过去:“金贵哥。”
金贵痴痴地问:“什么情况?发生了什么事?”
大花摇头:“我也不知道什么事。”
俩人都蒙圈了:“……”
……
金贵回来了,趴在床上,狱卒对他用了刑,“屈打没有成招”,受了些皮肉之苦。
高驰一如既往地守在他身边,替他把破衣衫解开,见他后背和腰上全是鞭策印,皮开肉绽……
这一身的伤,简直没法看,高驰只觉得眼泪都要下来了。
房门被推开了,大花端着药盆走进来,看到高驰蹲在床前,就道:“你回避一下吧,我要给金贵哥上药。”
高驰扁了扁嘴,道:“我来吧。”
大花直接甩他个大白眼:“你起开,我还没空找你算帐呢。”语气里带几分刺。
金贵立即问:“算什么帐?”
大花一屁股坐到床上,拿木棍开始和药膏,道:“金贵哥被冤下狱,我们都忙翻了,就想着怎么把你救出来,你不晓得我呀,是担惊受怕得三天三夜没合眼。高驰呢?我找他商量商量,却是人都找不到,不晓得跑到哪里去了。”说这话的时瞄了高驰一眼,又道:“都被押上刑场上,眼看就要人头落地,幸好官府说抓错人了,将你放了。如果金贵哥真的被斩,高驰绝不会再回万家庄,你信不信?”
金贵看了高驰一眼,后者没有任何表情,眼皮垂下一半,头微低,就像没听到似的。
“呵呵,大花花在告你的状了。”金贵道。
高驰抬了抬眼皮,看了金贵一眼,微笑道:“我的能力卑微,只能用自己的方式来救你。”
大花当场翻了个白眼:“你救?你拿什么救?靠两片嘴皮子吗?经此一事我算看出来了,是人是鬼,都现了形,你先出去,我要给金贵哥上药,你待在这里碍手碍脚的。”
高驰不想出去,但看到金贵哥给他使了眼神,只有听话,乖乖出去了。
现在屋里就剩金贵和大花俩人了。
大花专门去看了门口,确定门外无人,再回床边坐下。
金贵皱眉道:“大花花,你吃炮仗了吗?怎么说话这么冲?你在针对高驰?”
大花靠过来小声说:“我怀疑高驰是内鬼……”
“啊——”
“你别这么看着我,我有理有据的,不止是我,善长叔也说咱们这里有内鬼。你想,官府的人为何只抓你不抓我们?上次劫富济贫是我的提义的,我才是主谋,干嘛不抓我?还有,径直找出你藏的剑,很明显,是有人通风报信。”
金贵皱眉道:“这几天我也在反复回想这些细节,为何只抓了我呢?可能有内鬼。但绝不是高驰。”
“为什么?”
“因为高驰不晓得是长剑。”
“万一你不在的时候他研究过?”
“他没机会碰。”
“那他知不知道善长叔的事?”
“不知道,我从来没跟他说过善长叔,包括我爹以前干嘛的,从来没告诉过他。”
“你们同吃同住,他都不知道?你竟然都瞒着他。”
“对啊,就算同吃同住,还是亲疏有别的。肯定是瞒着他。”
“那你告诉我,善长叔他们是干嘛的?”
“……”
大花的眼珠子一转,道:“我一直以为善长叔他们,包括岳父大人他们,都是江湖侠士,或者是江洋大道。这次为了救你,我去央求他们。善长叔告诉我,他的名字早就在官府挂了名号的,价值千金。我问他是不是落草为寇了?他说算是吧,说得摸棱两可的样子。我就产生了怀疑,现在我就想在你这里得个准话,他们到底是干嘛的。”
金贵咬着牙,假装有点痛的样子,不答:“……”
大花继续刮了膏药往他背上抹:“老班死的时候,一定要把班主之位交给你,我就啄磨不明白,你在戏班抬桌子,我是戏班抬柱子,凭什么交给你不给交给我?你说你唱戏不精通倒摆了,做班主期间更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我都不晓得你在忙些什么?官府突然来搜查兰贵坊,还是高驰假装成你的样子给糊弄过去的。然后你失踪了二十天,说养伤去了。你能告诉我吗?你到底是干嘛的?你跟善长叔他们是不是一伙的?”
金贵继续咬牙哼哼两声,假装好痛。
“别跟我打马虎眼,老班在的时候,我们打听到的消息都告诉老班,由老班将这些消息拿去卖钱,我晓得这是一笔可观的买卖。现在我们把消息告诉你,由你拿消息换钱,你告诉我,这些消息你都卖给谁了?是卖给善长叔了吗?”
“哎哟,你手脚轻点。”金贵低呼。
“我已经三天没合眼了,这事要不挖个明白,我真是要急死。”大花靠近他的耳朵,道:“善长叔他们是不是要造反??”
“造反”俩字刚说现来,金贵手脚麻利,一把捂住大花的嘴巴:“我的活祖宗,你少说两句。”
伤口也不痛了,金贵那表情像草原上的野兔,提起十二分警戒似的。
大花只觉得后背都凉了,咬着他的耳朵道:“你个杀千刀的,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你就不怕我们万家庄上下百余口人全部被杀吗?”
金贵左右瞧了瞧:“如果出了事,我一人承担,绝不会出卖咱们大伙的。”
大花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什么叫‘咱们大伙’,我跟你可不是一伙的,你为什么受伤要休养二十天?去干嘛的时候想过‘咱们大伙’吗?我啊,撑着万家班每台戏不能落场,担惊受怕了二十天,你回来就不得了,还要来踢馆。你对得起‘咱们大伙’吗?”
金贵尬笑道:“呵呵,大花花别生气了嘛,你使那招激将法我会看不懂?不是将二妹嫁给你了吗?横竖你都赚,别翻老黄历了。妹夫,我的好妹夫,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善长叔那边你兜着点,还有我爹可是你岳父大人,你可不能出卖你岳父大人对吧。”
大花也笑起来:“是啊,你拿我当猴耍是吧?老班做的事,你为什么知道?为什么我不知道?凭什么是你?”
金贵抓抓脑袋:“那什么,老班其实是跟善长叔混的,就像我爹也是跟善长叔混的,因为我爹的关系,加上我这人比较机灵,于是传递消息跑个腿什么的,老班都是让我去。所以老班临死的时候,一定要我做班主,如果我不做班主,咱们万家班和善长叔的这条线就要断掉。善长叔可是大金主,至于他们干的事,造什么……反的,不告诉你,是知道的人愈少愈好,你懂的哦。”
大花白了他一眼:“善长叔他们干的事还有谁知道?高驰知不知道。”
“他绝对不知道。”赶紧摇头。
“现在谁帮你跑腿传递消息?”
“七斤。”
大花眼睛一瞪,又来气了:“什么?你让七斤帮你传递消息?你的意思是,如果有一天你挂了,让七斤做下一任班主对吗?你是嫌我不够机灵?难道我不够资格替你传递消息吗?”
“呵,呵呵——”
大花想打他了:“你,你真是要气死我。七斤算哪根葱?凭什么是他?”
“七斤会武功啊,你又不会武艺,我怕你吃亏受伤嘛。”
“我谢谢你!!”大花加重了手里的力度:“这次我已经跟善长叔搭上线了,以后我都会跟进这条线的,我就不信,凭什么是七斤?难道我还不如七斤?”
金贵疼呼了一声:“你下手轻点,抹药就抹药,不要带情绪,你把我弄死了,善长叔也不会认你,他只认我的。”
大花继续加重了力度:“就要下重手,把你弄死了大家彻底清静。”
一屋子就听金贵在大声呼唤:“哎哟——哎哟——”
……
大花端着药盆子出了屋子,只见高驰神色焦急的样子站在院子里,正在张望,估计听到金贵叫疼的声音,想打探一下,又不能进屋,就在外面干着急。
“你,高驰。”大花瞪了他一眼:“我还会继续告你的状。”
高驰:“……”
“这两日我们忙得连轴转,你倒是好,落得轻闲,也不知道跑哪里快活去了。不要让我晓得你在背后使坏哈,如果真是那样,我会拼尽一切力量赶走你。”
高驰赶紧朝他作揖:“我不是坏人,不会害金贵哥的。”
“刚才你有没有偷听!?”
高驰立即说:“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我向孔夫子保证,没有偷听。”
大花从鼻子里发出冷哼声:“我会盯住你的。”
“……”
说到做到,大花是个闲不住的人,立马去找善长叔,他有太多疑问,需要与善长叔商量商量。
……
大花一肚子问题,为什么临到杀头了,金贵哥会被无罪释放?那个大官赶来说了什么,为什么就刀下留人了?
这一切的一切,是否高驰在背后搞鬼?
善长叔听了,摸着胡子沉默半晌,缓缓道:“大花,其实上次你跟我说起高驰这个人,我就留了心思,同时也写了书信,与我的朋友们商量此事。昨日我收到大都传来的消息,这个消息来源绝对准确,去年左丞相被诛杀一案,受牵连者上百人,奇怪的是,太平丞相是三代单传,他没有堂兄弟,哪来的亲侄儿?你说这个高驰自称太平的侄儿是谁呢?”
大花想了想:“照善长叔的意思,高驰从头至尾都在说谎?那他到底是谁?”
李善长微笑道:“我的朋友们过几日要来临安办事,他们也很好奇这个高驰是谁,到时候还请你从中牵线,介绍给我们认识一下。是敌是友,一会便知。如果是朋友,我们是很欢迎的,海纳百川嘛,所谓英雄不问出处。如果是敌人,那无须多言,尽早做打算。咱们干都是要掉脑袋的生意,可不能因为他,因小失大。”
大花:“……”
……
这个消息又由大花传递给了金贵哥。
金贵就奇怪了:“高驰不可能是害我,上次我受了伤,差点死了,是他救了我,还给我找神医疗伤,你是不晓得这其中的细节。神医住的地方没有下人,全是高驰守在我身边,替我端屎接尿,替我擦身抹药。若他要害我,我都死了不晓得多少次了。”
大花正色道:“善长叔说的,是敌是友,一会便知。这几天你好好养伤,待善长叔的朋友们到了临安,咱们双方约出来见个面,不是全部清楚了吗。”
金贵:“……”
“我晓得你和高驰交情好,你们同吃同住,你受伤了他照顾你,你们或许建立了更深厚的感情。既然他救了你,你相信他,那你为什么不告诉他那根扁担是长剑?为什么不告诉他善长叔和你爹的事?”
“……”
“你也说了亲疏有别,可见你跟他关系再好,你也会防着他,因为他不是亲人,是外人。同样的道理,如果他真是朋友,就算知道善长叔的事,也不会出卖你。反之,如果他是敌人,说明你已经暴露了身份,说不定咱们万家班已经被官府盯上了,到时候顺腾摸瓜,这可关系咱们全庄上百口人的性命。”
“那善长叔要怎么试探他呢?”
“我怎么知道?”
“高驰跟了我们大半年,我们也不是傻子,难道不能确定他是敌是友?一定要善长叔他们试探,才知道他是敌是友吗?”
“你相信善长叔吗?”
点点头。
“既然相信,就不要管这么多,到时候不就知道了吗?”
“……”
金贵被说服了,冷静下来想想,很有道理,虽然他一时间接受不了,想不通干脆不想,到时候一会便知,善长叔肯定会认可高驰是朋友的身份。
……
因为兰贵坊还没解封,也没有登台的机会,大家都闲得慌。
五日后,大花来对高驰说:“我上次跟你讲过,关于半年前顺通镖行被劫镖一案,其实是另外一帮人做的。你听了还是挺好奇的,现在那边的人到临安了,也想见见你,你看还需要我帮你引荐吗?”
说这话的时候,一直看着金贵。
高驰扭脸看了金贵哥一眼,回头笑道:“好。”
大花:“时间由你定?今明两天都行。”
“择期不如撞日,现在即可。”
“……”
大花和金贵,带着高驰和七斤,四人驾着马车,就往临安城郊外赶去。
马车四周围着黑布,密不透风,完全看不到窗外的景色,也不知道这路线是怎么走的。
七斤负责驾车,高驰坐在马车中间,左边坐着大花,右边坐着金贵,这样的安排,也是防止高驰能看清路线。
原本以为高驰会质疑一下,为什么这车包裹严密?他们甚至想好了要怎么说。
谁知高驰对这样的安排无异议,好像知道江湖规矩,也知道要见人可以,不能问路线,于是他全程保持平和的微笑,就这么看着金贵。
金贵的心理素质极好,回报他微笑。
俩人互相微笑看着对方,也不知各自想着什么。
车行许久,一会平地,一会山路,一会宽阔大道,一会羊肠小路,总算是到了。
七斤在外面喊了一声:“吆——”让马停下。
大花跳下马车,对他们说:“下来摆,咱们到了。”
金贵扬了扬下巴示意,高驰神色平和地下车。
……
这是一处看起来普通的农家宅院。
外面有一圈摇摇欲坠的破泥巴糊的围栏,一扇破旧漏风的竹编门,就是院子外面的全部。
七斤站在门口,大花已经推开竹门,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
不再需要人带路,高驰整整衣襟,昂首阔步走前面。
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农家院子里,零零星星地站着或坐着几个身强体壮的男人,男人们或在喂家畜,或在晾晒药架,或在打水,他们的服饰与这个农家院子特别不符合。
农家院子的主人应该是布衣身份,他们出现在高门大院更适合,显然,他们并不是这里的主人。
高驰的眼睛余光只瞄了他们一眼,并未停下脚步,而是往正屋走去,明明他是第一次来,却仿佛很熟悉似的。
院子里的男人们见他进了屋,放下手里活,给金贵和大花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他们可以跟进去,七斤就站在院子门口负责望风。
高驰进了正屋,只见迎面而来一个大胡子男人,那人皮肤黝黑,两道浓黑的寿眉一挑,大笑道:“哈哈哈,我是李善长。”
金贵走过去给高驰介绍:“善长叔是我爹的朋友。”
高驰微笑抱拳:“失敬失敬。”
李善长开怀笑道:“我与万德胜可不止是朋友,我们是过命的兄弟,哈哈哈,早就听说有个人长得与我金贵娴侄很像,今日一见,不负期望呀。”
又有一穿着锦服的中年男人迎上来,这人生得高壮,孔武能力的样子,也是满脸挂笑,道:“自我介绍一下,在下姓徐,单名一个达字。”
高驰面无异色,朝他作揖道:“原来是徐达,失敬失敬。”
另一穿着莽袍气势不凡的男人也走来,抱拳道:“久昂先生的英资,在下姓常,名遇春。”
高驰微笑:“原来是常遇春,失敬失敬。”
众人哈哈大笑,迎向主位。
正屋主位上,坐着一个大约三十多岁,貌资出众的风华绝代美男子,那美男子羽扇纶巾轻摇,笑得如沐春风般,声音温和:“这位先生竟然生得与金贵兄弟十分相似,当真很有缘份呀。”
高驰向他作揖,并未询问你是何许人也?
那美男子自然我介绍:“我姓刘,单名一个基字,字伯温,不知阁下何许人也?”
高驰:“原来是刘基,失敬失敬。”
“呵呵。”美男子笑道:“莫要连名带姓称呼我,不敢当,还是叫我刘伯温吧。不知阁下何许人也?”问了两遍。
高驰谦和地说:“高驰。”
刘伯温:“高驰,一听就是汉人的名字,可是这‘高驰’两个字还有另一个意思,在官话里,高驰也是独一无二的意思,对吗?”
高驰笑了笑,不答。
刘伯温抬了抬手,意思是让他坐主位,主位分左右两个位置,现在他坐左边,把右边主位留给高驰,这是待客之道的最高礼节。
高驰回头看了一圈,李善长、徐达、常遇春仨人就在他身后,包括金贵哥跟在后面,待他坐了上首主位,他们肯定是坐下面附位。
下座两排坐位后面分别有几位侍者,他的眼光淡然一扫,其中一位侍者坐在最角落,低垂着脑袋,正在添茶。
他并未入座主位,而是调头走向那位侍者。
那侍者与其余侍者一样,穿着布衣,专心地添茶,对这位走向自己的客人并未在意的样子。
旁边几人互相打了个眼色……
那侍者依然淡定是添茶,好像这屋子里所有事务,都不值得他上心,唯一有添茶是他在意的事情。
高驰站他身前看了这一会儿,面露笑容,朝他作揖:“还未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那侍者的手顿了顿,缓缓抬起头,一张脸生得奇丑。
他张了张嘴,缓缓道:“朱元璋。”
高驰笑了:“原来是明王,失敬失敬。”直接端了把椅子过来,坐到朱元璋旁边
朱元璋看了看大家,挑了挑眉毛,表示你们都坐下吧。
众人才依次坐下。
咱们锦衣华服邀请他上座,他却径直走到身穿布衣的侍者身边,甘愿坐在角落里。
他进屋这么短的时间,就判断出谁是老大,并且准确地找到这屋子里谁是说话算数的人,这个高驰绝对不是普通人。
朱元璋倒了些茶粉,正在缓缓添水:“你姓什么?”问他。
“姓万。”高驰说。
朱元璋抬眉,看了金贵一眼。
金贵一脸蒙,高驰啥时候姓万了?他也不知道呀?
高驰微笑:“我的卖身契在金贵哥手上,我生是他们万家的人,死是他们万家的鬼,可不是姓万吗?”
朱元璋笑起来,李善长、徐达、常遇春和刘伯温都笑起来,唯有金贵和大花没听懂,都不知道笑点在哪里。
李善长个性爽朗,道:“金贵兄弟上次受了难,幸得你相救,他才能活下来。我们听说了你的事,就很好奇,听说你有勇有谋,一口官话说得标准。我们想召你入伙,你的意见呢?”
高驰全程看着朱元璋。
而朱元璋只管喝茶,并不看他一眼。
高驰缓缓道:“我不同意。”
朱元璋一怔,随即放下茶杯,正眼看他,半晌,才说:“高驰先生有勇有谋,我等诚意相邀,请先生入伙。”
继续说:“不同意。”
朱元璋正色看着他:“还请问先生有什么顾虑呢?”
高驰:“你们的志向是什么?”
朱元璋的声音铿锵有力:“驱逐胡虏,恢复中华。”
这两句话的多重的份量,大家都清楚。
高驰轻笑出来:“世人皆认为刘备三顾茅庐,是很诚恳,且让人感动的。我却不这么认为。”
朱元璋:“还请教先生高见。”
“刘备为了自己的大业,比那些居心不良的坏人更坏。”
“哦。”朱元璋挑眉:“愿闻其详。”
“刘备在川蜀登基之后,就开始实行“四六征税,三丁抽一”,老百姓地里产出粮食四成上交朝庭,家里三个男丁抽一个当兵,说这个阶段是蜀国百姓承受的最苦的苦难毫不为过。刘备带着几十万农家子弟伐吴,被陆逊一把火烧死了绝大部分。”
朱元璋点点头:“……”
“刘备、诸葛亮嚷着“王业不偏安”、“汉贼不两立”等豪言壮语,其实就是替刘家多打点地盘而已,与普通老百姓没什么关系。后面,诸葛亮、姜维等也连年发动战争北伐,农家子弟兵死伤不断。蜀国打空了被反扑的时候,简直如同摧枯拉朽一般被灭。”
朱元璋看了刘伯温一眼:“……”
“对蜀国百姓来说,最可怕的是刘备、诸葛亮,并不是什么曹魏、东吴。刘备、诸葛亮折腾了几十年,待蜀汉颠覆,刘阿斗还装傻充愣地做了安乐公,活到80多岁,而战争中死掉的那些农家子弟兵,连骨头渣子都烂没了。”
众人:“……”
“所以我认为,刘备为了自己的大业,甚至比那些居心不良的坏人更坏。”
朱元璋笑起来,道:“今日有缘,得听先生的讲解,倒是有另一翻不一样的见地。那请问,当今天下,在先生看来,将会如何走向呢?”
高驰微笑:“这个问题要问明王,既然要“驱逐胡虏,恢复中华”。北方胡虏多,为什么你不打到北方?而偏偏要打南方的陈友谅?陈友谅是汉人,为什么你们汉人要打汉人?不是驱逐胡虏,恢复中华的吗?”
朱元璋一怔,众人皆哗然。
为什么没有北上,反而南下打陈友谅,因为朱元璋要发展壮大,和刘邦一样,实力不够先装孙子,这话不能说到明处,自己人心里都知道。
刘伯温笑着解围:“呵呵呵,成大事者,必有死伤,当年铁木真灭金国,屠杀金国八成百姓,西夏彻底被灭。他个人的确是英雄,至今他和他的子孙的战争纪录无人能打破,但他只是蒙昧世界的统帅,而且他做的都是野蛮人所做的事情。”
高驰立即说:“上至朝庭各级官员,下至普通贫民百姓,只能称呼成吉思汗、窝阔台汗和忽必烈汗。请你不要直呼铁木真其名。”
刘伯温:“……”
常遇春笑道:“我们谈的不是谁的称呼,而是当今天下的局势。有道是天下大事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你不觉得现在过得,就好像每天都在被迫观看一部烂戏吗?知道结局还不能快点演完的烂戏。无法能离席,必须看完。”
高驰:“万里长城很伟大,但秦始皇只有一个,其余人等都是修建长城的人。打着治国安天下的旗号,真实的嘴脸是对主子匍匐在地,屁股撅高,三拜九叩高呼,别人见着恶心,自己却甘之如饴。什么一将功能万骨枯,那都是儒家糟粕。”
……
朱元璋看了刘伯温一眼。
刘伯温好脾气地说:“送客。”
高驰起身,对众人抱拳作揖,调头出了房间。
院子里的男人们安排高驰先上车,七斤就出去守着马车。
屋内一片静寂……
金贵因为没读过什么书,压根没听懂他们在争吵些什么?
刘伯温对金贵说:“此人不能留,他不是内鬼,却是比内鬼更可怕的人。”
金贵抓抓脑袋:“依照刘叔看,高驰到底是什么人呢?”
刘伯温摇摇扇子,摇头道:“是狼。”
金贵和大花一脸蒙:“狼!?”
刘伯温叹道:“或许这只狼正跟其他的狼打架,所以落了单,不幸跑到草原上来了。但你要晓得,狼与狼之间再怎么撕咬,他们对待羊的态度都是一样的。而我们,就是羊。”
金贵:“……”
李善长在旁边出了个主意:“金贵,你回去可以试探一下这个高驰。你就说已经在我们这里打听清楚了他的底细,实际上我们也摸不清楚他的底细。但你不能明说,你要假装已知他的底细,然后诈他,让他说实话。”
金贵:“啊!?怎么诈?他能说什么实话?”
“我们也拿不实在他藏了什么,你也不知道对不对?既然都不知道,只能诈他,现在我们有八成把握,他是狼。但还没有最终定论,因为这只是我们单方面的辩断。还需要你加把火,如果他亲口说出来,才能坐实。把狼留在身边是危险的。”
“那……如果他不是狼,是羊呢?”
“所以,需你最后出马,去诈一下他,看他现出的原形是什么。”
金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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