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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藏病女


洞门宽阔的山洞入口处,一池清水咕嘟嘟冒泡,池底如有火山岩浆奔腾。清水中央,漂浮起七片青鲜鲜莲叶,蓦然,从莲叶下伸出一青一白两株透明莲花,似冬眠初醒,抖落一身热水。

        水池旁,鹤发童颜的莲翁从蒲团上起身,赤足踩入这一池“花田”,剪下那两株瑶池冰莲。

        此时日出东方,太阳刚从地线冒出一角,昼夜更替之际。只觉山洞里热气消弭,忽吹起渗人寒风,如进冰窖。莲翁披上鹅毛大氅,小心翼翼将一青一白两株冰莲分装入两只合掌大的瓷瓶中,灌满池水后封口。

        他坐回蒲团上打坐,不过半个时辰,洞口便出现一个全身罩在黑斗篷里的男人。他的斗篷与旁人不同,丝料垂顺,暗藏华丽,财力雄厚非常人可比。

        “莲翁,取药。”成熟男人的声音。

        莲翁将那株青莲递与他,男人接过手便速速离开。顾延之上山之时,不经意与他擦身而过,男人警惕的眼神一瞬烙进他脑中。

        做杀手多年,鲜少被眼光震撼,说不出的感觉。高贵英武——顾延之由他背影联想到这四字。

        莲翁见他时更显熟络——男人半年一至,顾延之却是月月。将白莲交予顾延之,莲翁微微一笑:“你面生红意,有沉溺红尘之兆。”

        顾延之手一滞,退身离开。奇诡花田在身后渐渐远去,只剩一个虚影,池中水波却留在顾延之心头久久泛动。

        他回到中原一座老城,日夜兼程。

        老城宁静古朴,一条长河串起城东城西,顾延之所去的地方就在城东郊外,一座深山之中。

        阳春三月,山间入眼一片翠色,桃花娇粉,杜鹃红火,如一朵朵刺绣。山谷一座小庵堂里,两树洁白如雪的山茶花夹道盛放,庵堂门匾上书“水月庵”之名,清静恬淡。

        顾延之没有走正门而入,而是绕路从后门进庵。他轻轻叩响门环,仿佛怕扰了庵里的清静,不多时便有一个灰衣黄帽的半老尼姑前来开门,顾延之向她双掌合十行了一礼,二人互相问候一句,便一同入了庵。

        他形单影只,走进一处独立的院落,院里只有两间厢房,似是特意为他而设。他推开西厢房的门,惊起细细尘埃漂浮在光影中,只见木色陈旧的床铺里,空荡蜷卧着一个少女身影,骨瘦如柴,病容凄婉。

        顾延之在床前轻唤一声:“小慈?”

        少女睡得深沉,他又唤了几遍,才见她抬起瘦脸,盈盈眼眶含泪,扑身将他保住,声音弱如蚊蝇:

        “姐夫……姐夫你回来了……这次你去得那样久,我以为,我以为……”

        顾延之自责不已,抚她的背说道:“姐夫不好,有事耽搁了,以后绝不再这样。”

        许慈将脸颊泪水抹干,珍惜不已地望住他。顾延之放下包袱,揭开瓷瓶,只见一株晶透泛光、白瓣层叠的“瑶池冰莲”盛开其中。他轻手取它出来,不过掌心大小的一株花,谁能知竟有那么珍稀昂贵,又那么血腥残忍?

        许慈就着他的手,将那瑶池冰莲一瓣瓣咬进嘴里,乖巧吃着。顾延之不知为何心间一疼,扶许慈又躺回枕上,摸摸她的头,笑道:“姐夫给你煮粥去,小慈先睡一觉,粥好了姐夫来叫醒你,好么?”

        许慈点点头,刚要说什么,顾延之替她掖好被角,说道:“知道,要甜一点。”许慈这才闭上眼,安稳睡去。

        顾延之已走到门前,又回首凝视她许久,才轻轻掩门而出。

        厢房里复了安静,似听得见浅浅呼吸声。窗外晚霞似一匹红缎,映得白山茶花如披嫁衣。

        到惊蛰时,许慈身体已大好,记得这日惯常要祭雷神,城隍庙前一定热闹。跟随水月庵里的尼姑师傅们做完早课,便坐在客院门槛上等顾延之回家。

        顾延之买了几道补身的菜,又带回一些香粉、丝衣,以为许慈会欢喜。她却只淡淡一笑,拉他一同在门槛坐下,将脸颊依偎在他手臂,念念道:

        “姐夫,我们去城隍庙瞧瞧好么?今日惊蛰,庙前定摆满了百花,祭雷神的队伍敲锣打鼓,还会有庙祝发送神符,一定可好玩啦。”

        她忆起儿时姐姐牵她去逛庙会,那个白胡子、长眉毛的老庙祝认出姐姐,便多送了她一张神符,保佑她花容月貌、平安喜乐。那老庙祝……不知他还活着么?

        顾延之沉默良久。

        “小慈,你去罢,我在庵里等你。”

        许慈仰头看他:“姐夫,你陪我一起去。”

        ——“小慈,你懂得。”

        他满身血债,怎敢与她同行?

        许慈在他怀里埋首:“我们是见不得人的人么?”

        顾延之将她抱紧:“你不是,我才是。是我连累了你。”

        手背上一滴滴泪水砸落。他心想,小姑娘的眼泪怎么都这么多,下春雨一样歇不住。

        水月庵像是一处避难地,收容无家可归之人;又像是一间牢狱,将贪图安乐的人锁住。世界里只剩活着,而隔绝快乐。

        宋莳萝好不容易甩掉护送她回家的两位师兄,凭借千里寻踪香,一路追至老城。

        她站在桥下,撅起小翘鼻,左闻闻右嗅嗅——嗯,这边香味更浓些,便穿过了桥。如此半日,便寻到了水月庵前,哐当当敲响庵门。

        “阿弥陀佛,已过了进香时辰,施主明日起早罢。”

        宋莳萝嬉笑道:“我来找人!”

        “何人?”

        “顾……顾狗屁,一个男人。”

        小尼姑闻言色变,叫来老尼姑应付。老尼姑不承认庵里有男人,便要赶宋莳萝出门。宋莳萝在佛像下一屁股坐地,哼道:“顾狗屁始乱终弃,将我扔给师兄他们,不仁不义!你们叫他出来见我,我就不往外说你们尼姑庵里藏男人。”

        老尼姑仍不松口,宋莳萝一急,脱口而出:“我怀他孩子啦!”

        “顾……顾施主不是那样的人。”

        老尼姑将信将疑,将小尼姑们屏退,独自将宋莳萝带到客院外。她思量许久,方打开院门的铜锁,放宋莳萝进了客院。

        “水月庵里,只有一位卧病在床的小姐,你要找人便问她罢。”

        似闻人语声,许慈从床上虚虚起身,问道:“是谁?”只见木门后忽然探出一颗脑袋,咧嘴露齿朝她呵呵地笑。

        宋莳萝不请自来,推开虚掩的门进了厢房,她环顾四周,衣柜、妆台、盆架……陈设虽简单却都是好物件,顾延之一定费了很多心思。

        她坐到许慈床前,腼腆又大胆地笑道:“我、我叫宋莳萝,是顾延之的朋友!我来找他。”

        许慈却愣了一愣,问道:“姐夫他……有朋友?”

        ——顾延之一向独往独来。一个杀手,是不需要有朋友,也不配有朋友的。如若做不到足够冷漠,这个人一定无法成为顶尖的杀手。有情,就会犹豫;犹豫,就会败北。

        宋莳萝却坚定地点头,说道:“他救过我,我感激他,我们是朋友。”她心头一喜,想到自己竟是顾延之唯一的朋友,没来由开心许多。

        她细细打量许慈,少女已然病了许久,形销骨立,面色枯槁,却也依稀瞧得出姣好的容颜,不知她姐姐该是何等清丽脱俗的美人?宋莳萝不愿深想,忽然拍脑一笑,从喜鹊荷包里摸出一只螺钿圆盒,便递到许慈手里,道:

        “妹妹,这盒胭脂送你!你卧在屋里太久,脸色太白净了,两颊抹点红红的胭脂,肯定特别好看。”

        许慈害羞一低头,道了声谢,怯怯打量眼前的圆脸少女。宋莳萝笑得热情亲切,像烛光照亮了屋子,许慈便莫名随她笑了起来。

        二人一见如故,宋莳萝亦真当许慈是亲妹妹一般,话无遮拦,不停与她逗笑。许慈笑了一阵,忽然眼皮低垂,似要昏昏睡去。宋莳萝以为她病重了,心头一急正要叫人,许慈却握住她的手笑道:

        “宋姐姐,我没事的,药效到了,我要睡啦……你等等我呀,明早睡醒,我可以站起来走路的,你带我出去玩,好不好?”

        宋莳萝一口答应:“好啊!妹妹,你好好睡,明天我们去城里玩。”

        她扶许慈平躺下,细心替她掖好被角,心里很是得意,觉得自己也能很好地照顾别人了,真厉害!坐在床前,双手伏住床边的妆台,便蒙蒙睡去。

        不知过了几时,厢房门被打开,顾延之端着一碗粥进来。他骤然看到宋莳萝,脸色一变,脑中思绪千转:

        宋莳萝竟然能找到这里!她为什么能找到这里?会不会还有其他人跟着她?若让别人知道夜修罗的家眷竟藏在此处,那该怎么办?水月庵窝藏鬼煞门的杀手,江湖上该如何责难,庵里的尼姑师傅们可怎么办?

        顾延之只觉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将自己裹挟。

        他一把拉起宋莳萝,近乎愤怒地质问:“宋小姐,你为什么总是缠着我?你知不知道,如若有人跟着你找到了这里,整个水月庵都会为我陪葬?我只有这一处安身之地,为什么你还不肯放过我?”

        他神情恳切,眼眸含泪,是宋莳萝从未见过的模样。她慌了神,不知如何解释,便愣在那里。顾延之强硬将宋莳萝推出房门,却蓦然听到许慈细弱的声音:

        “姐夫,你别赶宋姐姐走……我喜欢宋姐姐,你留她陪陪我,好么?”

        他回身看她,只见许慈泪眼朦胧,求道:

        “姐夫,好久没人同我说过那么多话了。宋姐姐应允了我,明早我好起来后,带我出庵去玩。她是你的朋友,她不会伤害我们的。”

        顾延之心尖隐隐作痛,渐渐松开挟制宋莳萝的手,似无奈,似妥协。宋莳萝还呆愣着,像做错了事的孩子,拉拉他的衣袖,撇嘴道:“人家一个人来的。从六指峰那么远跟到这里,我没想害你,我只是想……想你带我在江湖里玩。”

        顾延之不理会她,扶起许慈让她靠在自己胸前,端起碗喂她一口口喝粥。

        宋莳萝舔舔唇角,摸一摸自己的肚子,安慰道:小肚子,你忍忍呀,待会儿主人就去给你找吃的!

        顾延之喂完粥,余光一瞥,只见宋莳萝讪笑的模样,定是有鬼。小千金适时打了个饿嗝,嘿嘿问道:“还、还有粥么?”

        “……”

        顾延之去厨房又盛了一碗银耳羹来,宋莳萝饿得扔掉勺子,嘴巴贴紧碗口就咕噜噜喝起来,一眨眼的功夫便见了底。她从碗里探出头来,将空碗递到顾延之面前,嘻嘻一笑,问道:“还有么?”

        顾延之无言接过空碗,转身又去厨房。宋莳萝在后高声叮嘱道:“两碗!再来两碗!”十分豪迈。

        长空夜色如墨,水月庵里一片宁静,月影倒映入院中古井,风吹井水粼粼,月影忽散忽聚。

        西厢房中,宋莳萝与许慈同床而眠,睡得安然。偶一声虫鸣惊醒宋莳萝,她迷蒙着眼,伸手去探许慈,将那被角掖得更深,免得她受凉,才又沉沉睡去。

        一墙之隔的东厢房,顾延之却彻夜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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