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小乞丐
“你送我一段路。”
“多谢你陪小慈。我送。”
走官道定会被师兄们找到,宋莳萝便同顾延之一起步山路,涉河水。中原的山太少太浅,走不够似的,二人走走停停,仿若游山玩水。
顾延之都由着她。
他依旧寡言,可宋莳萝像小喜鹊一样说个不停,从未显得冷清。他独自上路时只吃干粮,这次却为她带了几包牛肉干,夜晚在坡下生起火,将肉干掷进小锅里煮热。
河水蒸软的牛肉干里能吃出鱼腥味、水草味,有滋有味——宋莳萝这样想。
最后那日,小千金却突然耍起了无赖。
她在河边跺脚、打滚,非说顾延之身上有臭味,要他去洗澡。顾延之皱眉:“出门前洗过的。”
“这都好几天了!你捕虾捉鱼一身腥,我闻不惯。”
“既然是河里的味道,那我回河里洗又有什么用呢?”
宋莳萝一哽。
她气呼呼背过身去,哼道:“你不听话!”
顾延之哭笑不得。
他终是褪衣入水,将大红伞和包袱都放在岸边大石头上。宋莳萝坐在石头旁的野银杏树下,倚着树,背对他,美滋滋地吃他摘的果儿。
顾延之洗了一会儿,嗅嗅手臂和胸前,好似有洗不完的鱼腥气。正犹豫着是否再搓几遍,多年杀手的直觉却一刹令他心有所感,如芒刺背……
他忽的转过身,果然!一颗扎着双髻的脑袋已然伸出了树干,不知在石头后面偷窥了他多久,此刻便是被发现,她亦毫无羞愧之心,笑出的一口牙齿白森森,色眯眯……
顾延之声嘶力竭:“宋!莳!萝!你要不要脸!”
小千金用小喜鹊荷包挡住了脸,眼睛却还钉在他□□|裸的胸肌上,依旧憨笑。
“嘿嘿嘿……你真白……”
顾延之绝望。
“你,过来……”
宋莳萝喜滋滋跑过去——被顾延之无情地一掌劈晕。
再醒过来时,她睡在一间上好的客房中,一开门便见到守在外面的慕容仪与焦嵩。
莫非她做了个春梦?
“小师妹,可算找着你啦!”
慕容仪想到遇见她时的情景——驿站里,他和焦嵩正打包干粮,大门被风扑开,一个面色冷酷的蓝布衣男人肘弯里夹着个姑娘,径直向他们走来。
将小姑娘放到桌上,一转眼他便没了踪影。可他离开时咬牙念叨的那三个字,却魔音般飘进了慕容仪耳朵里……
他说:女流氓。
此时此刻,偷觑一眼面前娇憨可人的小师妹,慕容仪陷入了沉思。
太傅阁近日里忙上忙下,皆为了宋莳萝的生辰宴。
宋择本不愿铺张,可一想到女儿的生辰是办一年少一年,待她嫁入别家,便没有为她操办的机会了,于是将外界或有的非议抛诸脑后,踏踏实实办起生辰宴来。
到了三月三十这日,只见太傅阁门前张灯结彩,车水马龙。一个小乞丐嘴里衔着根狗尾巴草,远远望着这一派热闹景象,若有所思。
“老大,你在看啥?”两个更小些的乞丐坐在杨树下抠着脚趾问。
这三人刚从塞北流浪过来,尚未摸清长安城底细,此刻见太傅阁显赫非常,只道是富贵人家办席,有油水可捞。
他们扎扎实实饿了三天——初来乍到,被城里的老乞丐们欺负个惨。领头的小乞丐又是个刚硬的,不愿被使唤去做偷鸡摸狗之事,遭老乞丐们排挤,连狗的饭食也抢不到。
太傅阁是何等厉害的人家?大喜之日,老乞丐们断不敢去触霉头,都遥遥观望着。只这三个初出茅庐的小乞丐,不知天高地厚,好不容易搜到一处没有老乞丐霸占的地盘,自然铆足了劲寻机填饱肚子。
那领头小乞丐从破洞裤腰里掏出一只绣花喜鹊的荷包袋,扯掉系带,将红艳艳荷包当做帽子戴到头上,自觉有点喜庆味儿了,便挺起瘦巴巴的胸脯朝人来人往的太傅阁走去。
“你俩在这等着,老大弄吃的去!”
小乞丐溜到大门前颈挂彩球的石狮子后躲起,正想着如何混进去讨吃的,一名守卫眼尖发现了他,大跨步过来拎起他后颈衣,手一松便将他甩开三丈远。
“找死么!大小姐的生辰宴也敢来造次,滚开滚开……”说罢闻了闻自己的手,嫌恶地在护甲上擦擦,便转身归位。
院内一名护卫听见动静,出门来探,忽见小乞丐头戴的红绸帽,惊道:“这不是咱们大小姐的荷包么!”
他一把撸下那红绸帽,盯着上面绣的花喜鹊细瞧,啧啧道:“这就是夫人的手艺,我识得!小姐前几日回家来,说丢了红荷包,夫人便连夜又给她做了一个,咱内院的人都晓得。”
“呵,小毛贼,猪撞门了罢?”
大门守卫硬拉起小乞丐,将他双手反剪,便要押进太傅阁去。“先关他到柴房,待生辰宴一过,便送到官府去打断他的贼手!”
小乞丐大呼:“冤枉!我没有偷!”死命在两个守卫的钳制中挣扎着,手臂险些脱臼。他发了狠一般,两条细柴火般的腿用力乱蹬,踢得守卫更加粗暴地擒他,如制服一头牲畜。
正闹腾着,忽听得一声脆生生、神气气的话:“你们捉一个乞丐干嘛?快放下他!”
小乞丐泪眼朦胧,眨巴好一会儿才看清来人——她一身娇粉色衣裳,面若桃李,眉清目秀,轻撅着肉嘟嘟嘴巴,好似西王母座下的仙女童子。她走到小乞丐面前,铺天盖地的芬芳扑入他口鼻,如燃了上百年的迷香,醉梦醉生。
听守卫讲清来龙去脉,宋莳萝接过红绸帽一看,发出“咦”的一声。
“真是我的小喜鹊荷包!”
那日她偷看顾延之洗澡,被他打晕后再醒来时,荷包便不见了。当真是昏迷时被这小乞丐偷了?
她举起红荷包,问:“你哪里来的这个?”
小乞丐抬头看她,只一眼,便脸红得说不出话。守卫见他不申辩,便当作默认,又要将他抬进柴房去。
“哟呵呵,干嘛呢?”
大门前,沈清酒从锦轿中跳下,见此情状已明白八|九分,笑道:“大好日子跟一个小乞丐过不去,宋莳萝你真是出息。”
“坏哥哥,不要你管!”
宋莳萝一见他便生气,将烂垮垮的红荷包朝他扔去。沈清酒接过一看,嘴角浮起若有若无的笑意,声音软下去几分:
“是娘给你做的。”
他觑一眼小乞丐,他脸上几片灰几片黄,瘦得可怜,泪水已将凹陷眼窝糊了个遍。
他问小乞丐:“你饿了多久?”
“三……三天半。”
“知道当铺么?”
“……知道。”
“为何不把这荷包拿去当了?”
“值、值钱么?”
沈清酒笑道:“不值钱。你的名誉比它值钱。”
小乞丐睁开眼:“我的……名誉?”
“是啊,你的名誉。一个会偷东西的乞丐,不会白白挨饿那么多天。要钱,与偷钱,是不一样的。小孩,你比那些老乞丐更厉害。”
恍惚间,小乞丐看清了他的模样。他言笑晏晏,将那顶红绸帽抚弄整齐,端端正正为他戴好;而后轻轻拍一拍他的头,赞许的目光淡淡将他望着。一股暖流袭上心田,小乞丐掉下酸涩热泪。
沈清酒也不顾他衣脏身臭,一众注目中牵起他的手,走到街那边的包子铺,买下一整屉肉包子,塞到他怀里。小乞丐咬紧唇,道谢后飞奔而跑,回到那棵杨树底下,将两个饿晕的小弟摇醒。
“哇!好香的包子!”
小小乞丐们抓起一袋子肉包便啃起来,口水沿嘴角不住淌下。待肚里有几分饱后,才想起问红帽小乞丐:“老大,你吃了没?”
红帽小乞丐虚弱笑着:“你们先吃。你们饱了我再吃。”
刚说完,便一头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俩小乞丐愣住,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哭着喊着“老大、老大”,连续不绝。沈清酒听闻哭声走近,瞧见是方才那个小乞丐,又见小小乞丐油乎乎的嘴脸和地上的包子屑,忙问道:
“他吃包子了么?”
小小乞丐齐答:“没有……”
红帽小乞丐嘴巴上又干又净,什么也没沾,与小弟们的油嘴对比鲜明。
沈清酒扔出一串铜板,叫小乞丐们去买一碗清粥、一笼包子,俩人连忙捡了钱跑走。小乞丐喝了粥,缓缓生出气力,苏醒过来。
“老大,老大……你怎么不先吃包子哇……”
红帽小乞丐看着不停抹眼泪的两个小弟,强作神气,说:“我是你们的老大!连小弟都喂不饱,还叫什么老大。”
小乞丐们哭嚎得愈加厉害。
沈清酒将小乞丐扶起,弯腰看着他,认真道:“小子,我真佩服你。以后别做乞丐了,跟着我罢。”
小乞丐摸摸头上的红绸帽,想起他为自己戴帽时的目光,心中感动。
“我还是要做乞丐,乞丐没什么不好。可你今后就是我老大!这辈子,我只认你一个老大!”
沈清酒一笑。
“我姓沈,你是我小弟,便也姓沈。叫沈乞,如何?”
小乞丐使劲儿点头。
他看向另外两个小乞丐,喜不自胜:“阿丰、阿谷,我有名字啦!”
阿丰、阿谷也笑道:“老大,以后就叫你沈老大!”
太傅阁前依旧人来人往,大门处两尊石狮威风凛凛,睥睨四方。街对面冷冷清清的杨树底下,沈清酒与三个小乞丐却有说有笑,如挚友深交。
待到沈荆南怒目来催,沈清酒方才与他们作别,约定下次再见。
到了开席之时,太傅阁上下忽找不着宋莳萝了。她攀爬上院子里最高的那棵桃花树,藏在一众粉花绿叶之中,苦等顾延之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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