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问柳阁
朱雀大街人来人往,安国府的大门非重要节日轻易是不开的,众人多走侧门或角门。疏朝云今日刚下衙便看到不少人堵在自家角门口,似乎在围观什么东西。
“这什么牲畜啊往家里牵?”疏渊站在门前颐指气使,让人把一匹褐色毛发、体型怪异的动物拉走。
“二公子,这……”
疏朝云正在下马车,听到这句,替下人回答道:“是我吩咐的。”
“原来是兄长啊,”疏渊见是他,顿时收起了一脸不耐烦,讪讪:“他们也不早说。”
疏朝云轻笑:“无妨。”他自己都忘了这事。
“兄长,这是什么啊?”
“骆驼。”疏朝云解释道:“西域商人行商时多用于载物,跟我们的马匹差不多。”
“又是宫里赏的?”疏渊奇怪:“怎么会赏这个?”
“是我向陛下讨要的。”
疏渊不可思议:“兄长难得主动开次口,居然要了这玩意,图啥?”
——图气陆明谏。
“这……”疏朝云指了指骆驼,发现这家伙大概是等得无聊了,开始在原地慢吞吞地踱步,于是忍俊不禁道:“多可爱啊。”
疏渊和名为“骆驼”的牲畜大眼对小眼:“可爱……吗?”
“阿渊,我与人有约,暂且顾不上它,你若得闲能帮我安顿一下吗?”
“兄长与谁约啊?”疏渊满脸堆笑:“我也要去。”
疏朝云一想也是,莞尔道:“翰林院的同僚,你跟着去请教一下也好。”
“……我还是看骆驼吧。”
自角门入,绕过郁郁苍苍的竹林,穿过游廊,百步行至璧沉居。此处临水,亦植莲花,布局上与尚微水榭相似,但比起那里的凄清,璧沉居要来得雅致宜人多了。
疏朝云换好衣衫,刚出来便迎上三位姑娘——琼华琉华和一位极面善的小娘子。
少女藕粉襦裙,一双桃花眼,两点梨涡,笑靥如花,向他行礼时却收敛了笑意,乖巧文静:“疏大哥哥。”
疏朝云对上这双美目便认出了这是兵部侍郎的幺女苏真如,回礼道:“苏四妹妹。”
几年不见,少女出落得愈发娇憨可人。
苏真如笑说:“许久不见疏大哥哥,近来可好?”
“安好。”疏朝云暗道你哥哥不跟我闹别扭就更好了。谁知,小丫头接着便问:“如今在翰林与我阿兄可还熟络?”
他和苏绛之间的事情与姊妹无关,疏朝云不愿惹人担忧,有意回避:“他在翰林待人和善,事必亲躬,一切都挺好。”
“那便好。”少女心思细腻,微微欠身:“阿兄性子直率,若有得罪之处,还请大哥哥见谅。”
“无妨,阿绛与我竹马之交,何须客气?”
一直默不作声的琼华见他新换一身月白袍衫,腰间也去了革带,系了一条雕刻考究的玉带,雅致又不失随和,心下登时了然:“大哥哥如此穿戴,可是有约?”
“正是,与朋友约了喝茶。”
苏真如道:“那便不打扰大哥哥了。”
疏朝云又寒暄了几句,才作告辞。
原地等候的马车夫立刻载着他往城东一角驶去。相较位于城中央的朱雀大街,此处稍偏,也静谧些。
安国府标识的马车缓缓停靠在一个不起眼的小阁前。稍仰首,便见匾额一角雕绘着几许柳枝,虽是木刻,但点点绿叶随风而动,灵动十足,其上书有正楷:问柳阁。
——朴素又细腻。
车夫见此处门前冷落,不由奇怪:“公子,没来错地方吧?”
疏朝云却下了车,笑说:“便是此处了。”
问柳阁看着门面简单,但其实占地极大,布局也素雅,走进其中,一股墨香扑面而来,入目皆是字画古玩与书籍。一旁檀木架上罗列挂着几排红牌,由上至下愈来愈多,像是座塔,其上都有字,似乎是人名。
四周客虽稀少,但大都言谈举止不俗,与阁中女子侃侃而谈。
疏朝云且喝了杯清茶,薛易乐和翰林院其他几位同僚便都陆续到齐了。“朝云觉得此处如何?”
疏朝云说道:“我今日才知,京中竟有如此新奇雅致之处,不似藏书阁肃穆,也不似茶肆喧闹。”
众人笑而不语,薛易乐熟练地拉过他:“听说朝云不擅奏琴?”
疏朝云赧然:“正是。”
有同僚笑道:“阁中娘子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何不请来一位来教授大公子?”
疏朝云顿时解去了几分茫然,猜测众人来此一大乐趣大概是为了“红袖添香”。不等回答,薛易乐已为他寻来佳人作伴,其余同僚则四下散开欣赏阁中珍藏。
薛易乐短短数日已然与他混熟,走前饱含深意地冲他一笑:“朝云今日不如好生练练琴技,也省得空手而归。”
疏朝云:“……”他就想来喝个茶。
被薛易乐寻来的娘子已款款走至,微微欠身:“见过公子。”
只见其长发简单挽成坠马髻,鬓间簪了三两朵白绿小绒花,一身碧青色裙衫自然垂直脚踝,露出一双海棠银丝翘头鞋。无论相貌还是音色都温婉柔静,让人油然而生一股好感。
她看了看薛易乐又看了看疏朝云,莞尔而笑:“公子有意学琴?”
疏朝云不好出尔反尔,便点了点头,觉得沉心练会儿琴也没有什么坏处,薛易乐总不会害他的。
这娘子便真搬来一架琴,信手拈来地拨弹了两下,接着试手似的弹了一曲,听得疏朝云暗暗称赞。
曲终,疏朝云心服口服:“娘子琴技怕是在整个京师都数一数二。”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娘子一双杏眼弯如月:“若论学识,我定不如公子。”
疏朝云莞尔:“敢问娘子芳名。”
“叫我鹭鹭便好。”
疏朝云想到檀木架上为首的红牌:“可是鸥鹭之‘鹭’?”
“正是。”
疏朝云浅笑:“想必娘子在阁中一定颇有几分地位。”
鹭鹭没想到他会冒出这么一句,笑着推辞:“不敢当。”
二人攀谈不过寥寥几句,便很快熟络起来,鹭鹭于是开始指导他弹琴。不知是不是她说话幽默风趣的缘故,一曲下来,疏朝云不忌出错,觉得极放松。
“如何?”
疏朝云笑说:“受益匪浅。”
鹭鹭正欲说什么,突然来了个小厮模样的孩童附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听罢似乎有些为难。
疏朝云善解人意道:“鹭鹭娘子若有要事,且先不必顾我。”
鹭鹭欠了欠身:“谢公子体谅。”说罢便随人绕过屏风,住堂后走去。
疏朝云便也起身,过去与众人一同作字。谁知,方落下几个字便引来一群学子围观。
“郎君这字写得真是苍劲飘逸,难得有几分林儒林太傅的……”
疏朝云觉得对方声音耳熟,正好收笔,一抬头,四目相对——
“朝云?”对方竟是任重。
疏朝云放下笔,惊喜:“道远哥哥。”
任重打趣:“你竟也学会出来寻乐了?”
疏朝云嗔道:“兄长可莫要以己度人。”
二人移至旁边的几案闲聊,不到片刻,便有侍者端送来茶水。疏朝云浅啜一口,只觉清香扑鼻,掀开茶盖一看才知是茉莉花茶。
“问柳阁的惯例。”任重也饮了一口:“唔,我这杯是玫瑰花茶。”
疏朝云颔首,评价道:“倒是有趣。”
“喜欢?”任重笑了笑:“我手下铺子多,送一间与你玩。”
疏朝云连忙拒绝:“我只会读书,哪有经商的头脑啊。”
“我送你的东西看了吗?”
疏朝云恍然大悟:“……忘了。”说完头上便被不轻不重地敲打了下,“兄长送的都敢忘,该罚。”
“你送了好大一箱子,我近来忙忘记打开了。”
任重松了口气:“还好没把糕点一起放进去。”
“?”
“说到糕点,有空来侯府一趟,我从江南带回个厨子,糕点手艺很是不错。”任重说:“我不爱吃那些,你到时候一并带走吧。”
“……你不喜欢带回来干嘛?”
任重意味深长道:“受人之托。”
疏朝云狡黠道:“那我便帮了兄长这个忙。”
“怎么,”任重失笑:“瞧你这意思,是想让我欠你个人情?”
疏朝云坦诚道:“是啊,围猎的时候分我个兔子什么的呗。”
“年年不去,难得答应了居然还偷懒。”
“你就说行不行嘛。”
任重见不得他卖乖,无奈地摇了摇头,妥协道:“行。”
疏朝云得逞一笑,正要询问任重为何来此,便见他那新友薛易乐火急火燎地跑过来,见到他才放下心来,叉着腰大口喘气:“吓死我了,你……没事就好。”
疏朝云与任重皆是一头雾水:“发生什么事了?”
薛易乐接过侍者递来的茶,猛地喝了一大口,才娓娓道来:“我刚才听说有人为了争抢鹭鹭差点打起来,又绕阁一圈都没看到你跟鹭鹭,生怕祖宗你出什么事!”
“抢人?”任重蹙眉:“问柳阁乃是文人墨客风雅之地,又不是外面那些秦楼楚馆,怎会有人敢如此放肆?”
疏朝云不大放心,便跟着人群的方向走,“我得去看看。”薛易乐是个爱凑热闹的,当即也跟任重一起追过去了。
只见事发地一片狼藉,两三副名家字画都被撕毁扔地上了,更别提案上的笔墨纸砚东倒西歪。
闹事的几个衣着光鲜的公子哥脸红气喘地争相指责。鹭鹭再有才情也不过是个弱女子,看他们摔笔砸砚的,大为受惊,如只猫儿似的战战兢兢。几个公子哥的身后是一个刚好被衣袍掩着的男子,看模样气定神闲得很,仿佛是在围观市井小民买菜还价。
看戏之余,悠闲慵懒的男子勾了勾手,鹭鹭忐忑不安地挪近了几步,接着在几个纨绔子弟的掩饰下,他好像伸手做了什么,便听鹭鹭惊呼一声,人群中立刻有人低声骂了句:“登徒子!”
迟迟无人出头,疏朝云再也看不下去了,抄起一旁不知谁人喝剩的茶水浇了那人一脸,愠怒道:“膏粱纨绔,不知廉耻——”
混沌的场面突然安静下来,唯有情急之下,碰落的茶盖在地上缓缓滚动的声音。刚才还据理力争的纨绔子弟此刻却仿佛被锯了嘴,愣在原地,面面相觑。
薛易乐已经看傻了,任小侯爷也万万没料到这出,默默地捂了下眼。
只见,安坐于后的那个男人,俊朗不凡,气质雍容。不过,此时他满脸水渍,眉头一皱,戾气便再也压不住了……
终于反应过来泼了谁的疏大公子一时不知手里攥着的茶杯该拿该放,底气不足地唤了一声:“……哥哥。”
对方抹了把脸,看着指尖湿漉漉的菊花花瓣,顿时不雍容也不慵懒了。只听桌面传了一声清脆的拍击,接着是那人的咬牙切齿:“疏、朝、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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