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大理寺
尚微水榭的这档子事算是得到了解决,眼见三里荷塘重归安宁,蒹葭福了福身:“多谢疏大公子。”
“无妨,”疏朝云绕着地上的箱子审视了一圈,思忖道:“只是,你家郎君眼下境遇怕是不太好。”
“我有一点想不通。”
“公子请说。”
“吴立恳身亡的前一晚,苏子焉不是和那位阮娘子在寻芳台嘛,怎么大理寺会怀疑到他身上?”
蒹葭小心翼翼地看了他一眼,按理来说,疏大公子看到这一箱东西,再大的气也该消了,可她总感觉这语气中不仅有恼意,还有些……吃味??
她觉得接下来的话怕是更要火上浇油:“……郎君那天后半夜又去了花萼楼。”
疏朝云想起昨夜经历,缄默片刻:“我朝未设宵禁,倒是方便他了。”
“是啊,奴婢也是怎么觉得!”蒹葭察言观色,附议道。
谁料大公子听完,面色反倒更沉了:“他不是喜欢阮娘子嘛,怎么又去花萼楼了?”
“咳咳……”
疏朝云颦蹙,示意她直言:“事到如今,我还有什么接受不了的?”
“郎君听闻花萼楼即将迎花魁,便提前定下梳拢了。”
“梳拢?”
蒹葭没想到疏大公子如此不耻下问,红着脸解释:“就是花魁娘子的初夜。”
——那日花萼楼被封,陆恒也说要办花魁娘子的梳拢,莫非苏绛是为他定的?
疏朝云转念一想:可是陆恒自小洁癖,怎会轻易与人亲近?
如此前后矛盾,他们俩究竟搞什么名堂……
疏朝云一猜不透哥哥与竹马的心思;二没有破案的本事,思来想去,决心要去见苏绛一面。
吴氏案子扯上京城防守,事关重大,私下见面指不定要被扣上什么帽子。如此一来,要见苏绛只有一条路。
——面圣。
疏朝云将蒹葭安顿在府中,便马不停蹄地入了宫。
他自幼长于宫中,奉陛下之命,可持腰牌随意出入宫禁,倒省了不少事。
“小公爷,”霍公远远瞧见他,亲自迎上前,见礼:“陛下今日忙于政务,怕是没空见您,您不妨先去给太后请安。”
“我不耽搁陛下太久,”疏朝云说道:“还请霍公通报一声,我想探视苏绛,陛下只消回应便是。”
霍公犹豫了一下,似乎并不太看好,却还是替他传了话。
不多时,他从殿内出来,冲疏朝云摇了摇头:“大家说,此事自有大理寺决断,让您回去。”
“陛下可知,大理寺私自查了苏绛的住宅?”
“这个嘛,容后再议。”
霍公劝慰:“小公爷,乖乖听大家的话便是。”
“大理寺如今都快成吴氏的一言堂了!”疏朝云见陛下今日一反既往,有些急了,生怕苏绛果真如猜测的那般被逼供,“别人忌惮,难道我安国府还怕他不成?”
“郎君慎言!”霍公道:“您一向心灵性巧,今日如何莽撞?”
“我……我只见一面苏绛,求个心安罢了。”
“郎君回去罢。”
谁承想,疏朝云原地思忖片刻,倏地撩起衣摆,就地跪下。
“哎呦!”霍公见状,赶忙要拉他起来:“郎君是个聪明人,岂不知此时犯犟,反倒惹陛下生气?”
疏朝云不为所动,放声道:“——陛下,朝云求见!”
“小公爷何苦为难自己。”霍公叹了口气。
此时已是未时,虽不比夏日烈阳,但也是一天之中最热时候。疏朝云膝盖抵在坚硬的石板上,腰背却直挺不懈怠,跪得不卑不亢。
不知跪了多久,他双腿已然酸麻了,膝盖更是如万蚁啃噬,却仍不见陛下传召,甚至连霍公也再没从殿内走出。
眼看熔金落日、暮云合璧,疏朝云的心也一点一点沉了下去。
他在殿外煎熬,殿内中人也不好受——
“陛下,大公子已经跪了两个时辰了。”霍公见宫娥们正将殿内蜡烛一一点上,不禁提醒道。
“心疼了?”皇帝提起笔蘸了蘸墨。
“再跪下去,该伤着膝盖了。”
“宣。”
霍公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走出大殿,唱道:“宣——”
疏朝云十几年的时间加起来都没今日跪得久,膝盖早已没了知觉,听到传召只顾着连忙起身,谁知刚一动身,一阵酸痛便顺着膝盖爬上来,激得他轻嘶了一口气。
霍公轻斥左右:“不长眼的东西,还不快去扶着小公爷。”
几个侍者诚惶诚恐地小跑过去,扶着小公爷一步一步走进了殿内。
“陛下……”疏朝云努力站直身子,作揖道。
皇帝头也不抬,“朕知道你想说什么,”
疏朝云于是跪下,明知陛下不喜这样,还是心一横,闭上眼睛狠狠磕了几个头:“陛下明鉴,此事绝非苏绛所为!”
皇帝听见动静,朱笔一顿,猝尔被摔在案前!朱批顿时染了一纸,玉质的笔杆也四分五裂,发出令人惶恐的闷响!
霍公多年侍主,深谙“伴君如伴虎”,此时波澜不惊,依旧站的笔直,疏朝云则颤了一下又很快定住。
“别跪了,”皇帝不辨喜怒:“过来。”
疏朝云生怕适得其反,不敢再倔,依言靠近。
皇帝拿起帕子擦了擦手上沾到的墨痕,然后抬起了手,疏朝云见状,愣在原地,忐忑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那巴掌没落到他脸上。
皇帝轻抚了他额头上磕出来的淤青:“苦肉计都学会了。”
随着他这句怜惜的噌怪,少年泛着泪光显得愈发无助:“陛下……求您让我见他一面。”
——他是要快活过一生的人,这样的神情断然不该出现在他的脸上……
“只是见一面,闹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苏子焉已经定罪了。”皇帝噌怪道,又摆了摆手:“宣太医。”
霍公忙应声去了。
疏朝云噙着眼泪,试探:“那我……能见他了嘛?”
“你想见便见吧,”皇帝盯着他头上的伤,蹙眉:“教他好生看看他惹出的好事!”
“陛下,我还有一事相求。”
“说罢,也不能白跪这么久不是?”皇帝故作打趣。
疏朝云红了红脸:“我想让六哥哥跟我一起。”
皇帝颔首:“准。”
此前他三番两次,每每亲近些,却总被推得更远,这次苏绛为被动,若仍问不出,恐怕便再无机会。疏朝云为求万全,必须带上陆恒,因为他知道没有陆恒首肯,苏绛万不会松口的。
太医处理完伤势后,皇帝本意是让人宣六殿下过来,却被疏朝云拒绝了。
他亲去重华殿,为的是另一件事——
侍者拿来疏朝云要用的东西,试探:“小公爷,这是作甚?”
疏朝云指着一颗桂花树,吩咐道:“挖开。”
“这……奴实在不敢……”侍者哪里敢动重华殿的东西,踟蹰不前。
疏朝云并不为难他,拿过他手中的铲子,竟亲自动起了手。
陆恒闻风而来,便见他那宝贝弟弟在他树前挖了好大个坑,费尽力气,终于把埋藏在地下多年的陈酿取出来了。
疏朝云不顾烂泥蹭脏他的衣衫,把酒坛珍宝似的抱在怀中,转而又要去拉陆恒,拉到一半想起什么又讪讪收回了手。
“哥哥,随我去看阿绛好不好?”他走路尚还有些不利索,一双秀眸红红的,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陆恒听到他在殿外长跪不起的消息后坐立难安,嘴上说着恨铁不成钢,一见了人只剩下心疼,偏偏嘴上还得顾忌:“陛下既有口谕,我自然随你走这一遭。”
天色已晚,二人共乘马车,出了宫门,驶向大理寺。
跟所有的牢房一样,大理寺的衙狱不见天日,只有几把篝火及其影子,明晃晃地在犄角摇曳着,所照亮的每一寸都让人不忍直视。
——潮湿、脏乱、蚊虫鼠蚁,就连空气也漫延着一股不明的异臭,其中隐隐夹杂着血腥味。
疏朝云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每走一步都忍不住颦蹙更深,只觉得人待在这里,压抑也要压抑死了。
陆恒面色也不太好,但依疏朝云的了解,他哥多半是因为嫌脏。
牢房显然有着区域的划分,随着狱卒的引路,开始还能看见有人哭天喊地,再便只有零星几个囚犯死气沉沉地躺在地上或草垛里,眼下却愈走愈安静,也相较干净些。
疏朝云跟在最后,正四处张望着,试图找出苏绛的身影,不料陆恒脚步忽然停下,他一时不察,直直撞了上前,刚好撞到额头上的伤。
“哎呦——”疏朝云倒吸一口凉气,伸手轻轻揉了揉。
陆恒瞥了他一眼,警告:“别乱看。”
疏朝云猜测附近可能有什么不堪入目的东西,便没有问为什么,只低头看着脚下的路。没走几步,果然闻到一股似有似无的腥臭,渐渐地愈发刺鼻,甚至还能听到类似虫鼠活动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疏朝云心一横,疾趋上前拽住了他哥的袖角,便急忙阖上眼睛。
陆恒除了手臂一顿,便再没什么反应了。
黑暗之中,疏朝云千回百转,想起阿娘舅舅过世那年,他受召入宫,也是这么拉着他哥的袖角,怯怯地喊:“六殿下……”
宸王待他如亲子,彼时新丧,陆恒重新被接回宫中教养,他面上阴沉至极,却还是反牵住了疏朝云的小手,说:“叫哥哥。”
……
狱卒又向深处走了一段,驻足哈腰:“六殿下,到了。”
疏朝云这才松开手,只见他那竹马跷着长腿躺在草垛里,嘴里还叼了根,坦然得倒像是躺在美人怀里,丝毫没有一点担惊受恐。
苏绛枕着手臂闭目养神,听到动静连眼皮都懒得抬:“你怎么来了?”
陆恒一边吩咐狱卒开门,一边用脚尖踢了踢牢门,发出扰人的杂音,以催促他起来。
狱卒开了门便退下了,苏绛却分明听到了三个人的脚步声,于是睁开眼想看看还有一个人是谁。
岂料凤眸一睁,见到的是疏朝云,苏大学士连忙一个鲤鱼打挺坐起了身,顺手把嘴里的草也给拔了出来:“……你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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