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讨价还价
鄢二娘上前,敲了敲那一扇她儿时最最熟悉的门。
门内一个干巴巴的声音问道:“是谁?”
鄢二娘说:“是我,二娘。”
门开了,一张发黄的瘦脸露了出来。那个人看了看鄢二娘,惊喜地叫道:“小娘子!”
鄢二娘说:“阿三,是你。家里境况好么?”
阿三眼里滴下泪来,抽抽噎噎地说:“不好。咱家虽勉强支持了下来,没人饿死,只有阿花和坚叔两人被主人卖掉了,可一天两餐薄粥也难以保障了。前些天又有灾民吃大户,打破了门,打伤了王二叔,若不是蒲伯预先把一些米藏到足够隐秘的地方,家中的存粮,便要一丝儿没有了。”
鄢二娘问:“蒲伯、蒲婆和阿珠,还好么?”
阿三吸了吸鼻子,说:“还好,就是都清瘦许多。我去禀告主人,说小娘子您回来了?”
鄢二娘点点头:“好。”
阿三这时才抬头看看张小伟,看了两眼,说:“我这就去禀告主人。”说着,把门关了。
张小伟小声问道:“这里的主人,是你表哥吗?”
鄢二娘摇摇头,神色沉郁:“不是。我舅舅没有子嗣。这人是我舅舅的一个远房侄子,叫杨垣,我舅舅在世时,并不喜欢这人。舅舅过世后,这人仗着与我舅舅同姓杨,是我舅舅唯一的男性亲属,把我舅舅的家业都给继承去了。我此次来,并不为了看这个人。”
张小伟想起她刚刚提到蒲伯、蒲婆、阿珠三个名字,就问:“你是来看蒲伯他们的么?”
鄢二娘点点头,说:“我有一件事,正要与你商议:蒲伯、蒲婆夫妇,是我舅舅的老仆,从小看着我长大的,他们的女儿阿珠,是我儿时的玩伴,与我一同读书习武的。我离了舅舅家后,最记挂的人除了舅舅,就是这三人。去年我离家后来过这里,舅舅已经故去,我不放心留他们在此,却没钱赎他们出来。现在我有钱了,想把这三人买了去。你能否让这三人先上了船,到了不闹灾荒之处,我再把他们安顿下来?”
张小伟说:“船上有的是多余的空间,你愿意让他们在身边陪到几时,自然随你的意思。”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阿三说:“主人请小娘子和这位官人进去。”
两人就跟着走了进去,几步路就到了一个小厅。两人刚站稳,一个二十五六岁、相貌俊美的男子走了过来,想必就是那杨垣了。
张小伟看了杨垣两眼,心想:二娘家的基因,实在太好了!连她的远房表哥,都长得这么好看!
杨垣先打量了一遍张小伟,再打量了一遍鄢二娘,笑着说:“二娘是越发美貌了,近来想是过得很好。这位兄台,是你未来的夫婿么?”
张小伟听了大喜:他既然把我和二娘当成了一对儿,是不是说明二娘还没和她父亲相中的那人成亲?
鄢二娘冷冷地说:“这一位是我的东家。”
杨垣笑着摇摇头:“二娘啊,你这脾性,还是老样子啊!又冷又硬,没一丝儿女孩儿家的温柔。”说罢,请两人到厅上坐。落了座,杨垣问张小伟:“兄台,你相貌不俗啊,不知贵姓大名、做哪一行的?”
张小伟答:“在下张小伟,卖卖玻璃品而已。”
杨垣忙抱拳行礼,笑道:“原来兄台就是赫赫有名的张大官人!久仰久仰!我这二妹子,脾性不好,还要大官人多宽恕一些。”
鄢二娘不给耐烦听两个人客套,说:“我这次来,是要买了蒲伯、蒲婆和阿珠去,你开个价吧。”
杨垣笑着说:“家里可离不开这三人啊。何况他们是我叔父留给我的老仆,我看到蒲伯,就如看到叔父一样,我可不能为了一点钱就卖了他们。”
鄢二娘冷笑一声:“坚叔也是舅舅留给你的老仆,你怎么就能为了一点钱就卖了他?我知道你说这些,不过是为了提价,你就明白说个价吧。”
杨垣依然带着温文尔雅的笑,说:“我知道你把蒲伯夫妇当自己的亲伯父亲伯母看待,并不视他们为下人,我也愿意成全你的一番心意。你自己觉得他们一家子值多少钱,就开价吧。”
鄢二娘说:“你把坚叔卖了多少钱?我三倍价钱买了蒲伯一家就是。”
杨垣说:“我买卖坚叔时,灾荒还不甚严重,近来物价飞涨,这价钱自然不同那时候了。”
鄢二娘不耐烦和他讨价还价,把手上的包袱打开,说:“这里是三百两银子,往日里一个仆人卖□□两银子算多了,现在物价飞涨,我给你涨个十来倍。我也就这些银子,再没有别的油水,你也见好就收吧。”
杨垣笑着说:“往日里一斗米一百来文,现在一斗米一千文也买不到了。涨了何止十倍?你有张大官人这大靠山,银子方面,自然是不愁的,何必和我这做哥哥的讲价?”
鄢二娘沉下脸来:“是我要买蒲伯三人,不关这位张大官人的事。你别坐地起价。”
杨垣笑着说:“我们是至亲,我一直把你当亲妹子看待,我也愿成全你,这三百两银子,我忍痛割爱,就将蒲伯和蒲婆卖与你吧。蒲伯夫妇虽然年纪大了,可却十分能干,三百两是贱卖了。至于阿珠,多少钱我也不卖。你知道的,你嫂子十年来,一个孩子都没能给我生下。阿珠这身段、这屁股,一看就是能生养的,我想着灾荒过后,要把她收房了呢。她可不是一般仆婢,我这杨家的血脉,可要着落在她身上呢!”
鄢二娘对这个总是满脸带笑的所谓表哥十分厌烦,只想早早买了蒲伯一家,早早和这表哥离得远远的,她预知这表哥一定会狮子大开口,勒诈她一笔,故将当时从张小伟处取得的赏金,带了三百两来,预留着剩下三百两作为安顿蒲伯一家的费用,但现在看来,另三百两拿来也未必能满足这表哥的胃口了。她看了看张小伟,心里犹豫着是不是要跟张小伟开口预支半年薪水作为安顿费用。
张小伟也看了看她,开口对杨垣说:“天下和蒲姑娘一般身段的女子,也不只一个两个,杨兄你既然有意成全鄢姑娘,不如再多收点银子,将蒲姑娘也一并卖给鄢姑娘吧。如果兄台不要银钱,要用物品交换,在下也愿设法。”
杨垣笑出声来了:“哈哈!张大官人说的也有道理。久闻张大官人玻璃杯和太阳灯的盛名,却无缘一见。既然在下的小表妹跟着张大官人做事,我也沾沾光,若能有一对玻璃杯、一对太阳灯,再有十石白米,在下会十分高兴的。”
鄢二娘怒瞪起双目,不满于杨垣将张小伟拉进来,并厚颜无耻地狮子大开口。
张小伟心里却想:玻璃杯太阳灯加起来,也不到两百块钱。十石米,不到两千斤,也就几千块钱,能买一个人,也够便宜了,何况买的是二娘的儿时伙伴,太值了!于是他抢先在鄢二娘开口之前说道:“行,明日上午我送过来。到时请杨兄找好牙人,在此相候。”
鄢二娘强压下怒火,问杨垣:“我要看看蒲伯一家子,方便让我先见一见么?”
杨垣做成了这一笔大买卖,笑得脸上肌肉都酸痛了,这时连连点头:“方便,方便。”当下吩咐阿三快去叫蒲伯一家过来拜见小娘子。
不到片刻功夫,蒲伯一家小跑着过来了。蒲伯夫妻都在五十岁上下,蒲伯瘦瘦小小的,蒲婆则很是肥大敦实,看着有蒲伯的两倍大小,蒲珠则是一个十六七岁的高大壮硕女孩子。鄢二娘远远地看到三人,就站了起来,叫道:“蒲伯!蒲婆!阿珠!”声音里满是小女孩的娇意和喜悦。
张小伟第一次听见她这样的语气,心知这三人在情感上必然算是鄢二娘的家人了,他不由得对这三人也生出了亲切之情。
那三人也一起叫了起来:“小娘子!小娘子!”声音里也有无限欢喜。
四人快步走到一起,低声地絮叨了起来,说到后来,蒲婆竟含着泪笑了。
杨垣则向张小伟问东问西,探问各种玻璃品和太阳灯的价格和销路。张小伟不愿和他多说,又不愿得罪他,便随口敷衍。
那边蒲婆擦干眼泪,鄢二娘便转身过来,说:“我明日来接蒲伯一家,先告辞了。”
张小伟忙站了起来,也向杨垣告辞,随鄢二娘出门。
鄢二娘走到门口,转头看看蒲伯三人,点点头,说:“明日再会。”三人也点点头,脉脉目送鄢二娘离开。
走到外面,鄢二娘绷起脸,说:“谢谢你了!你砍的好价钱,我至少三十年的薪水没了!”
张小伟笑道:“玻璃杯、太阳灯,是我家乡的产物,在家乡并不算贵重,请别放在心上。若能得你多当我几年的护卫,别说一对杯、一对灯,一亿对也是值的。我薪水还是照给,但请姑娘答应,至少这一年内能继续当我护卫,不辞职。”
鄢二娘点点头,停顿了一下,问:“现在此地灾荒,急切间粮食不好买。你答应明天上午送粮,会不会仓促了些?”
张小伟笑道:“我说我会变魔术,你信么?明日我能变出粮食来的。”
鄢二娘看看他,笑了,说:“这些钱,我会尽力还你,只是在利息上,你要给我优惠,毕竟我自己和杨垣讲价,价码还能低许多。你自作主张,让我多花了钱,不能在利息上再敲我竹杠。”
张小伟忙说:“这些商品,在我家乡,真不算贵重。况且蒲伯、蒲婆、阿珠以后来到船上,若是你同意的话,我有些事情,还要麻烦他们去做,事实上他们也算是我的半个家人,我现在出点力,也是应该的。”
鄢二娘坚持道:“玻璃杯和太阳灯的价格,我会按市场价还你;大米的价格,就按一斗一千文还你。利息方面,你到底怎么说?”
张小伟平日里见她对饮食和钱财相当在意,本以为这次自己替她出钱,她会十分高兴地接受,不料她却一文钱也要向自己付清,不禁愕然。他不敢违逆鄢二娘的意思,就说:“你我是自己人,我怎能收你的利息?实则按照我家乡的价格,一对玻璃杯、一对太阳灯、十石米,不过值六七两银子。你还我七两银子也就是了。”
鄢二娘停住脚步,看了他一会儿,笑道:“谢谢你了。”
张小伟忙说:“不客气,不客气。”
二人又往前走了几步,鄢二娘又站住了,又看了看他,忽然红了:“你是不是对我有意?”
张小伟没料到她这么直接,羞羞怯怯地愣了半晌,才红着脸点了点头:“自从第一次见你,我便喜欢你。”
鄢二娘红着脸笑了:“胡说,第一次见你,我穿着盔甲,你连我是男是女、是美是丑,都不知道呢。”
张小伟急道:“是真的。”
鄢二娘又笑了笑,然后正色道:“婚姻是一生才一次的大事,我想慎重些。虽然别人都说我早到了结婚的年纪,但我自觉还不到能明智地决定婚姻大事的年纪。我暂时不能对你……以身相许。”说到最后一句话,鄢二娘满脸通红,连声音也低了下去。
张小伟又愣了——从“有意”到“婚姻”,这不是还有一段距离么?这就是宋人和现代人的代沟么?他本觉得自己还年轻,不到考虑婚姻的时候,但从鄢二娘口中听到“婚姻”二字,想想结婚的对象是她,虽然她比郑小姐还小一岁,他是万分乐意和期待的。此刻,他忘却了自己的身体性别,红着脸开口:“我等得。我也自觉还不到结婚的年纪。”
(https://www.uuubqg.cc/100_100946/5488677.html)
1秒记住笔趣阁:www.uuubqg.cc。手机版阅读网址:m.uuubq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