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怪小子
第二天上午，张小伟备了些祭品，带着张三前往黄猛所住的企石街。
还没到街上，就听到鼓乐吹打之声，原来是黄猛昨日得了赏金，请了大班和尚来大作法事，超度母亲的亡灵。
张小伟和张三从看热闹的街坊中挤过去。有人认出了这两人，慌忙让出路来，其余的人也悄悄相询，待得知了两人身份，也都闪在一边好奇地看着张小伟。早有好事的人跑进去告知黄猛，说那个大财主张大官人上门了，你和你老娘好福气！
黄猛扶着哭丧棒走出来相见。张小伟说：“昨日我问了那陈小哥，才得知令慈过世，今日过来祭拜一下。”黄猛便邀两人上了灵堂。张小伟献上祭品，恭恭敬敬地鞠了三个躬，待黄猛答礼完毕，也不多话，就带着张三走了。
接下来几天，张三便去黄猛家附近的赌场中厮混，没遇见黄猛，却遇见了黄猛的姐夫何阿狗。两人赌了十几把，张三故意输了些钱给何阿狗，又请他喝了两回酒，两人也就熟络起来了。
张三从何阿狗处得知黄猛很孝敬老娘，老娘刚过世，他心里难过，不愿做赌钱一类的事。张三说：“赌徒心里越难过，越该豪赌。赌上几把，什么烦恼都忘掉了。阿狗兄，你不厚道啊，你该把黄猛拉出来赌，这才是个当兄长的。”
过了两天，何阿狗果然就把黄猛拉过来赌钱了，不久黄猛也和张三混熟了。黄猛葬了老娘，每日里砍完柴，一闲下来便和张三等赌钱。
张小伟也不急，便在此地住了下来。看看已到农历十二月二十三日，明天便是宋人俗称的交年节。张居正的伤已几乎全好，能鞍前马后跟着张小伟四处走动了。张厨的身体早已痊愈，自从那秃三被杀头之后，她似乎渐渐走出了心理阴影，能忙前忙后地照料众人饮食了。二十九个强盗已有二十七个被送过来了，只剩首领大猩猩和那个邀张小伟进屋的大肚子中年人。张小伟见家人们都安好，火气也消了，渐渐地对那些强盗也不上心了，这两天又开始常常跑回现代。
现代的郑州已下过几场雪，但屋内有暖气，并不如何寒冷；宋代的莆田气温虽在十度以上，没有暖气，却着实有些冷。这天下午，张小伟正要回现代买点御寒衣物给众人过节，蔡知县派人上门，明面上是慰问远客年关将近寄寓于本县的辛苦，但索要节日礼物的意思却昭然若揭。张小伟对来人笑脸相迎，心里却十分烦恶。
回了现代，他买了几瓶果汁和葡萄酒，给李平阳夫妇、张厨母女、张居正和张三各买了一件羽绒服，又买了一对玻璃杯打算给蔡县令作交年节之礼。他心里骂着蔡知县：这狗官，老子有一天要你好看！骂完了想着自己可能还得在莆田过年，这新春之礼自然也是免不了的，又憋着一肚子气，花了十几元买了一面镜子。
交年节这天，张小伟将羽绒服送与众人。众人看了都有点纳闷：这造型虽看着也相当好看，但实在不伦不类，怎么可以穿去见人？
张小伟见众人都皱着眉，就说：“试试看，若是嫌弃这是蕃人服饰，穿出去见人不合礼仪，在屋内穿也好。”
张三笑道：“主公的东西，自然都是好的，礼仪什么的无所谓啦。”张居正点头称是。他和张居正便先拿起各自那一件穿上。这两人虽见过张小伟背包上的拉链，却都没用过，也不知道拉链的妙用，只在衣服上找系衣襟的带子。
张小伟笑着走过去，帮张居正将拉链拉上，张三在一边看着，学会了，把自己的也拉上了。
张居正笑着说：“这衣服怎么这么轻？还这么暖和？真好！”张三也笑着说：“是啊，没穿过这么轻这么暖的衣服，我都要出汗了。”其他人听了，也都拿起衣服试着穿上身。张爱玲穿上自己那件粉红色羽绒服，也十分喜欢，笑得脸颊红红的。李平阳摸着胡子，笑道：“有了这衣服，就算到了汴京城，哪怕天上飘雪河里结冰，也不冷了！只是不能穿出门。”
张小伟这才高兴了。他又叫张居正拿出钱来，发给每个船工一贯钱，让他们也过节去。又叫张三将一对玻璃杯给蔡知县送去。然后对李平阳说：“今日过节，先生就别再去县衙啦！我带了酒和果汁来，一会儿等张三从知县那里回来，我们大伙儿一起热闹热闹吧。”
话刚说完，陈姓小厮的头就在门外探过来了：“张大官人，有个怪人绑了两个强盗，到衙门领赏来了。”
张小伟说：“你进来说。那人怎么个怪法？”
“他带着面具呢，我让他拿下来，他也不拿。我和他说话，他也不应，像是个哑巴，还像半个聋子。”
张小伟说：“倒挺有意思，我过去看看。”说着，叫人给陈姓小厮也雇了一匹马，两人骑马去了县衙。
一踏进衙门，张小伟就望见了那强盗头子大猩猩和那大肚子中年。两人分别像半边油条，背对着背，被紧紧地捆在了一起，合成了一根油条。
张小伟乐了，对那“怪人”先有了好感——这两个强盗在全县人四处搜索的情况下，还能挨到现在，脑子和眼脚自然是快人一等的。这怪人却能捉住这两人，可见其脑子应该很好使；别人多半是几个合伙捕捉住一个，这怪人却一人就绑来了两个，而且其中一个还是强盗头子，可见其身手大概也不错；别人送来的要么是被打得瘫软如泥的半死强盗，要么干脆是血淋淋的强盗脑袋，这怪人送来的却是完好无损的两个大活人，正符合自己作为一个现代人的人道精神，可见其为人也是好的。这种德智体兼备的三好怪人，正适合做自己的护卫。
张小伟转头细细打量这心仪的护卫人选：身高与自己相仿，体型清瘦，看着倒像是十七八岁的、正处于发育期的健康瘦高少年的身量；一身过分宽大的盔甲，这盔甲锈迹斑斑，看着年岁只怕有这少年的两倍以上；头盔下的脸被一张铁面具罩住了，只看得到一双眼睛。
张小伟走近两步，望向那双眼睛，那双眼睛也正向张小伟望过来。这么对视了一眼，张小伟不禁屏住了呼吸，只感到一个闪电正正地劈在自己头上，脑子一下子只剩下一片白光，心脏也酥酥地触了电。
那双眼睛，出奇地漂亮！眼睫毛长长的密密的，如盛夏的密林；眼睛亮亮的凉凉的，如盛夏的清泉。
张小伟望着那双眼睛，怔怔地杵在那里，动弹不得。
有个声音在耳边响起：“张大官人，这就是那个领赏的人。”
张小伟这才回过神来，他尴尬地笑了笑，忽然想起以前在杂书里看过的狄青的故事，说他长得太帅了，像古代的兰陵王高长恭一样，不得不带着面具上战场。难道这个少年就是狄青？又一想，不对啊，狄青是仁宗朝的，早死掉了。胡思乱想了半晌，张小伟才咳嗽了一声，笑着开口：“听说古代有个兰陵王，本朝有个狄将军，都因为长得太帅，上战场时不得不带面具，免得被人当小白脸。阁下也戴面具，是不是因为对自己的相貌太自信了？”
那人静静地望着张小伟，一言不发。
张小伟本想用激将法，激得这少年拿下面具，可被这少年这么静静地望了一眼，他却自感过于冒失，又咳嗽了一声，拱手行了一礼：“在下张小伟，请问阁下高姓大名？”
那人继续一言不发，只对着张小伟伸出一只手掌来。摆明了不想和他啰嗦，只要拿钱走人。
张小伟看着那一只手，是一只最漂亮的少年的手，手指修长，肤色明润，连掌纹都别有韵味，上面薄薄的有一层茧，似是长年累月握着刀剑磨出来的。张小伟又感到被闪电劈中了，心脏又触电了。他本想叫陈姓小厮把他挂在马背上的银子提来，但想了一想，有了主意。
他亲自去了门口，将马背上的口袋解开，拿出两锭五十两的银子，塞到马鞍下面，只提了盛着五百两银子的口袋进来。他走近那少年，双手将口袋捧到少年面前，说：“刚来得匆忙，只带了五百两，还差小哥你一百两。你留一个住址，我明日给你送去？”
那少年接过口袋，打开袋口，往里面仔细看了一会儿，才绑好袋口，一手提着，一言不发，径自走了。
张小伟有些下不来台，望望陈姓小厮，见陈姓小厮也正望着他。好在他脸皮够厚，就笑了一声，说：“这人想必是个聋哑人。”说着，从容地抛了一块碎银子给陈姓小厮，说：“这两个强盗，你找人将他们收押了。”然后潇洒地转身离开了。
在路上，张小伟心想：这怪小子，要是能当我护卫就好了。本事不小，就是太拽。哼，拽什么拽？比老子帅就要比老子拽么？臭小子！他想起那种被闪电劈中的感觉来，不禁咬牙切齿：这小子怪里怪气的，害得老子今天也变得怪里怪气的！
他正在咬牙切齿，就听到张三在叫“主公”，他转头望去，见张三正从通往蔡知县私宅里的那条巷子里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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