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皇都宫变(三)
待感觉到殿外那一缕气息消失,慕子寒心中也似有什么破裂开来,眸底染上一丝悲伤。
瞥到床上躺着的陵帝时,一切情绪又被抹了去,恢复了往日冷清的模样。
伸手拿掉塞在陵帝口中的布条,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直到看的陵帝浑身发怵,头皮发麻,一股死亡的气息迎面而来。
“此番你平定叛乱有功,只要你放开朕,你就是太子。”陵帝挣扎道。
慕子寒依旧冷漠地看着他,不语,半晌才道:“明启二十五年一月,太上皇遭遇贼人暗算,心病突发,不幸离世,举国悲恸!”
“闫公公,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话落,一道佝偻着的身影自殿外缓缓走了进来,匍匐在地,“老奴明白。”
不语,直接绕过他走出了寢殿。
陵帝瞪大眼睛,看着一步一步逼近的闫公公,陡然剧烈挣扎起来,“你……连你也敢这样对朕,畜生,一群畜生!”
闫公公抬起满脸褶子的老脸,露出一抹和蔼可亲的面容,“圣上,您老了,老奴也老了。西陵有太子打点,您就安心的去吧。您放心,您在下面不会孤单的,老奴也会去陪您的,您先走一步等着老奴吧……”
那一夜,夜色婉约,银白的光芒洒下,笼罩着一切都朦朦胧胧的。
火光,犹如阎王走火入魔的眼,猩红,正在一点点的吞噬着这座城池,将其巍峨的气势毅然吞入腹中。
这些时日,西陵原本被日益加重的阴暗气压笼上了一层黑雾的宫殿也渐渐有了一丝生机。
明启二十五年,陵帝仙逝。
澈王忤逆朝政,篡位谋反,念及其助先皇谋事有功,赐其全尸,缓刑延迟。
淑贵妃身为六宫之首,不忠先皇在前,意欲谋杀端贵妃在后,弑其封号,收其权势,打入冷宫。
其余余孽按罪获刑,概不庇护。
先皇离世,举国丧孝七天,一切娱乐喜庆之事暂停。
朝堂之事,暂由太子殿下代为执政。若有异议,皆可上书请奏。
许是昨夜皇宫大火烧的过于灼热的缘故,饶是念筠坐在院子里,心中竟也感觉不到一丝寒意。
“小姐,您都在这里坐了一下午了。”落苡无奈的抽出念筠手里有些冰冷的小暖炉,又重新塞了一个新的进去。
念筠颔首,“澈王的人都抓住了吗?”
“嗯,所有依附澈王的臣子都被关进了打牢。不过,倒是七公主令人有些意外,皇宫内外竟然没有找到她的踪迹,付止已经派人着手去追了。”听到这个消息时,落苡自己都有点儿不可置信。
七公主平日里看上去那么娇滴滴的一个小姑娘,竟然到现在都没有抓到。
念筠倒是坦然接受,自打她知道陵帝所中的彼幻香是七公主所指使后,现在她做什么,倒觉得都是情理之中了。
“我们进去吧。”
倏地,‘轰隆’一声响破天际,巨大的火光掀起火浪,如涟漪般荡漾开来。
落苡顺着火光的方向望去,眯了眯眸子,半瞬才诧异道:“那个方向,是……澈王府……”
念筠却未曾转身,嘴角紧抿,轻阖眼睑将眼中的异样情绪收敛,“落苡,回去了。”
澈王兵变失败,树倒猢狲散,昔日偌大繁华的澈王府早已变得狼狈不堪,桌椅被推翻,各种花草也被无情的踩踏在地。因各种宝玉及名玩字画强行从墙壁上拆卸的缘故,光滑的墙壁也变得坑坑洼洼一片,惨不忍睹。
玉阁内,端玉烟错愕的看着面前的木一,“你说什么?”
“属下不敢欺骗王妃,”木一低着头,单膝跪地,“王爷深知宫变乃是株连九族的欺君大罪,若是失败,便是死罪一条。王爷吩咐过,失败后要属下拼死护卫王妃周全离开王府。王妃,属下已经打点好了,您……还是快些跟属下走吧。”
“所以,你没有参加昨夜之事。”不是疑问,而是陈述。
木一摇摇头,“属下的任务,就是保护王妃安然无恙。”
端玉烟望向窗外,眸子里有些东西说不清,道不明,“若是我们走不了了呢?”
“王妃放心,王爷已经想好了万全之策。王爷知道若是事情失败,他便没有机会再见到太子殿下,便连夜书写了两封信交给属下,迫不得已时可交给太子,让王妃安然离开。”
端玉烟眸子动了动,“信呢?”
“这……”王爷说过,这两封信给谁看都可以,可偏偏是王妃,看不得。
端玉烟见他犹豫,松了松语气,缓缓开口道:“木一,万一你家王爷有什么需要,却又不好意思开口对我们说,只能写在书信里呢?但,若是我们看了信,帮助了王爷,不也是能省去那些不必要的麻烦吗?”
木一思索片刻,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两封信递了出来。
...端玉烟接过书信,一目十行的看了起来,笔墨仓促潦草,想来倒像是匆匆忙忙的情况下写的。
“王妃,王爷在信中写了什么?”木一疑惑道。
“没什么,不过是些家常话罢了,”端玉烟扯了扯嘴角,眸色沉寂,强压下心头的冲动,转身从橱阁间拿出一个盒子,交给木一,“这里是我私藏的一些银两珠宝,虽说不上价值连城,却也不是什么廉价之物。”
“王妃这是……”
“我记得,你的妻子前几日刚为你生了个大胖小子吧,走吧,带着他们离开这里吧。”不要再回来了。
木一面色挣扎了几番,却还是摇头道:“不行,属下不能接。王爷交给属下的任务,是护送王妃离开皇都,属下不能辜负王爷的信任。”说着,就要伸手欲打晕端玉烟,强行带她离开。
岂料端玉烟的动作比他快了一步,冰凉的匕首挨上如玉的肌肤,嘴角强扯处一抹虚弱,“走吧,走的越远越好,不要再回来了。”
“王妃……”
“走!”
淡淡的血腥味从木一口中弥漫开来,心里的柔软终究是战胜了理欲,接过盒子,跪地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王妃,保重。”
见木一离开,端玉烟这才缓缓放下手中的匕首,一行清泪夺眶而出。
一封罪状书,一封忏悔书。
他曾经是那么高傲的人啊……
跳动的烛焰接触到信纸的那一刻,宛若火舌垂直而上,一鼓作气的烧了上去,又似绚烂的烟花绽放开来,落出残翅而飞的黑灰色蝴蝶。
那一瞬,绽放了生命,亦断绝了生机。
澈王府书房内,一股糜烂浓郁的酒香味扑面而来。各种文字书籍散落一地,笔墨掉在地上,渲染开重重的一笔。
端玉烟推开门,寻了处地方将手中的托盘放到桌上。
一碟点心,两盏酒樽,几份小菜。
慕祁昱扬起手,将酒壶中的酒一饮而尽,滚烫的灼热如同炭烧般烫伤了嗓子,半晌才讥诮道:“他当真要做得如此决绝吗?”
端玉烟自是知那个“他”是谁。
“是臣妾自己要留下来的,”如汀汀泉水般柔脆悦耳的声音响起,似乎能席卷走周遭所有的血腥与灰暗,“王府中的下人我也给了他们月银,打发走了。臣妾记得,木一家中刚添了位孩子,父慈子孝,还是一家团聚较好。”
“你还是跟以前一样,一点儿都没变,”‘砰’地一声,酒壶重重地摔在地上,低低嗤笑了起来,“你们都没变,只有本王,只有本王变了。”
端玉烟看着地上碎裂的片砾,不为所动,“王爷也没有变,变的,只是王爷的野心罢了。”
手腕一扬,又拿起一壶酒灌了起来,嘴角处隐有泪光闪烁,伸手拿起酒樽倒了慢慢一杯,递到端玉烟面前。
“树倒猢狲散,呵,现在看来,本王的身边也就只有你还在,也就只有你了……”
“来,陪本王喝一杯。”一饮而尽。
端玉烟看着慕祁昱,眸子闪了闪,伸手去夺他手中的酒壶,“王爷,不要再喝了。”
慕祁昱躲过那只素手,摆了摆手,“别拦着本王,让本王喝,喝醉了,心也就不会痛了,”面色上隐隐流露出缅怀的气色,“从小,太子皇兄就事事比本王强,他刻苦,他用功,他甚至是为了自己的母后去求父皇,不惜在雪夜中跪了整整三天三夜。手握军权,又有‘西陵战神’的称号。而本王呢,除了父皇的宠爱,什么都没有,本王嫉妒他,要发誓把他拥有的一切都夺过来。”
“可是,到头来,本王还是输了,还是败在了太子皇兄的手下。哈哈哈,真是天意如此,造化弄人啊……”
酒,仿佛越喝越清醒。
他只是想超越太子,想向父皇、向整个西陵证明,他慕祁昱,不比慕子寒差。
慕子寒能够做到的,他为什么不能。?
啊?!为什么不能?!
‘砰’地一声,酒壶炸裂一地。
端玉烟看着地上一片狼藉,皱了皱眉,“王爷,你醉了。”
“醉?本王没有醉,”慕祁昱挥了挥手,抬头,凝视着端玉烟,朦胧的眸子透出一丝清明,“烟儿,谢谢你。这些年,也苦了你了。”
或许,一切都不那么重要了。有的时候习惯是可怕的,一旦习惯了一个人,就再难失去。
又或许,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抛去了一切,心也就清明了起来。
他记起来了,他那日见她时,她也是穿的如今这一身衣裳。
肌肤如玉,眉眼似画,仿佛天山上一泓冰泉,又似深谷中一朵幽兰,清澈干净得不带一丝尘埃。
那一刻,他心动了。
他不知她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是何背景。
他只知道,他内心有一个坚定的声音在说:他要娶她。
于是,流梓亭内,他问了。
他说,你愿意嫁给我吗?
没有说喜欢,没有华丽的词藻,只是简单的一句。
她没有辜负他的期望。
她笑了,她说,好。
一个‘好’字,从此,将他们二人的命运紧紧拴在了一起。
端玉烟嘴角轻抿,素手轻抚上慕祁昱冰凉的脸庞,“有王爷这句话,烟儿,也就觉得不苦了。”
“我们的孩子,也值得了。”
“孩子?”慕祁昱眸中似凝滞半瞬,面上闪过错愕,眸子闪了闪,最终扯唇笑了笑,由最初低沉的轻笑变为剧烈抖动的狂笑,肆无忌惮的笑声充满整间屋子。
眼角泪水陡然落下,分不清是喜悦,还是悲恸。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罢了。
伸手将端玉烟怀在怀中,低头在唇角处落下轻轻一吻,一声轻笑自他唇边逸出,寒冽的眸子如破冰消融,温了一池的春水。
如此。
“吾妻甚好。”
端玉烟伏在他身上,娇颜一红,水波荡漾间一片情意流转,“昱,我们已经很久没有看过烟花了,只为我一人,放一场可好。”
“好,”嘴角勾起一道温暖的弧度,坚韧中微透柔和的光泽,“你说什么我都依。”
袖手一挥,灯芯处的焰火宛若受到召唤般破壳而出,划过地上纸张,点过床帏,由最初的一点化为漫天烟火,绚烂至极。
情之一字最难解,不知从何兴起,却又如此之深。可以生死相许,可以死生与共。若是强问因由,譬如风来风去,冷暖自知又难觅难寻。
你我之间,不求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但求生当同衾,死亦同穴。
吾妻,吾之所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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