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计计谋谋
夜色婉约,一轮弯月悬挂在树梢,银白的光芒洒下,笼罩着一切都朦朦胧胧的。寒风冷冽,朔骨如刺,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大雪纷纷扬扬地落下来,漫天飞舞,美不胜收。
念筠拢了拢暖裘,捻起一块松子酥塞入口中,这松子酥与她在太子府中所尝倒是有些许不同,轻酥香甜,软嫩可口,极符合她的口味。
距离那日姬珺带她离开太子府时已有两日之久,起身环望四周,大殿四周装饰着倒铃般的花朵,花萼洁白,骨瓷样泛出半透明的光泽,花瓣顶端是一圈深浅不一的淡紫色,似染似天成。整个大殿从上至下都铺着天蓝色为底,金银两色丝线刺绣而成的金丝菊,朵朵悄然绽放,栩栩如生。云白光洁的大殿倒映着泪水般清澈的水晶珠光,空灵虚幻,美景如花隔云端,让人分辨不清何处是实景何处为倒影。
若是让旁人瞧去坐落于九霄大陆西北阴寒之地,令人闻风丧胆的九幽内景竟是如此,恐怕又不知有多少人会惊掉下巴。
姬珺虽令她暂住此地,却并没有限制她的来去自由,在九幽中她可所谓是畅通无阻。所见之处,九幽之人皆是一袭紫金黑衣来去匆匆,偶尔见到她时亦是低眉顺眼,眸中平淡无奇,丝毫没有感到惊诧之色。
两日下来,她倒是发现了一个几位有趣的现象。
偌大的九幽宫殿内,竟没有一个半丝女子身影。
想起来,倒是有些啼笑皆非。
‘吱嘎’一声打断了念筠的思绪,侧首望去,见琰殇手里端着些许玉簪首饰,走过来缓缓的放到她面前。
“郡主,这是尊主命属下给您送来的。”
念筠拿起一只通体碧翠的玉簪看了看,又放回了托盒中。
蓦地开口随意问道:“你和邙影在九幽有多久了?”
琰殇不假思索道:“算是千年之久了,说起来,老子当年……”
话未落,琰殇陡然捂住了自己的嘴,心中暗暗懊悔。
他吃这位大人的亏还嫌不够多吗?
他怎么就不能长点儿心呢!
话锋一转,又道:“琰殇,你有喜欢的人吗?”
“呃……属下没有,”琰殇先是一愣,小心翼翼的思考一番,抬头看了看念筠紧盯着他的眸光,心中顿时一紧,着急解释道,“郡主,属下真的没有喜欢的人,您是不是听到了哪个小子乱嚼舌根啊……”
感受到那道目光一直灼热的黏在自己身上,感觉顿时有些欲哭无泪,还要再说些什么,蓦然听见身后的脚步声,心中长长舒了一口气,行了个礼退了出去。
见他离开,念筠心中调笑之意顿时削减大半。
颔首望去,只见来人一袭紫色衣衫,那面容宛若夏花般绚烂,又因美到极致而呈现出令人心惊的妖异,他低垂着双目,樱桃般色泽莹润的唇角含着笑,如天上的神仙,地下的鬼魅。他不过轻轻一瞥,眼眸流转间便是绝世的光华,仿佛黑夜里唯一的晨星,这般浓如烈酒,醇香醉人。
念筠心中暗骂了一句‘妖孽’,脸色微红,转过身去不再看他。
姬珺走上前,见桌上银盘中余有一半的松子酥,原本妖冶冷冽的眼神,很快的就柔和了下来。
见他拿起一只玉簪斜插入念筠发髻中,轻拢发丝,问道:“念念不喜欢这些吗?”
念筠低着头,没有开口。
姬珺似也不恼,伸手将那柔若无骨的柔荑放入手心把玩着,三分懒慵,七分妖冶,“念念可知,昨夜子时陵帝苏醒了过来。”
念筠抬头,惊诧的望着他,“七公主给的解药?”
“念念终于肯开口了,”姬珺笑意吟吟的望着她,见她眉心微蹙,似有几分恼意,也不再稍加逗弄,悠悠开口,“陵帝昏迷期间,七公主也仅去过两次,皆距至今一月之久。”
醒了?
若是如此算来,七公主既然费尽心思令陵帝中了彼幻香昏迷不醒,自是做好了其他打算,又怎会如此轻易让陵帝苏醒过来。
淑贵妃,端贵妃,闫公公,澈王……这些都是陵帝身边最为亲近之人。
若是从他们身上下手,但也是能够事倍功半。
不对,还有一个人……
念筠眨了眨眼睛,揣着猜测心有余悸的望向姬珺,见他眉梢轻挑,心中了然。
陵帝。
若是陵帝假意借助七公主的手,让众人误以为自己食用了彼幻香昏迷不醒。如此一来,不仅迷惑了暗中之人,同时还能够以假乱真,金蝉脱壳,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光明正大的离开西陵皇宫。
想来,当真是可怕之极。
念筠心中顿觉意味难明,若是殿下知道后,又该怎样?
又或者说,殿下早已凉透了心。
正想着,蓦然感觉腰肢一痛,整个人被人圈在怀中,凉凉邪魅声线从上方传来,“不准想他。”
他可以允许她的心里装着任何毫无相关的人,但唯独不允许她心里念着想着慕子寒。
念念,我到底该拿你怎么办?
……
西陵皇宫
宫内灯火阑珊,整个太医院的人进进出出,殿外更是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陵帝虚弱的靠在身后软枕上,将手中的药碗交给闫公公,摆了摆手,道:“让太医院的人都下去吧,朕看着心烦。”
“是,老奴遵旨。”闫公公一甩拂尘,退了出去。
殿内剩下的也不过是寥寥几人。
“圣上,您数月昏迷不醒,可把臣妾给吓坏了。”淑贵妃抹掉眼泪,关切道。
陵帝拍了拍淑贵妃的手,“有劳爱妃费心了。”
“圣上抬爱了,只要圣上平安无事,也不枉臣妾数月来吃斋礼佛,虔诚祈祷。”淑贵妃宽慰道。
陵帝欲说些什么,未曾开口,又剧烈咳嗽了几声。
澈王见此,上前道:“母妃,父皇才苏醒不久,身体还很虚弱,您还是让父皇好好修养吧。”
“昱儿说的是,”淑贵妃体贴的掖了掖被角,起身,“圣上,您早些休息,臣妾先行告退。”
“嗯,”陵帝点点头,“你们都下去吧,太子留下。”
殿内众人皆是一愣,淑贵妃看了看二人欲言又止,但还是恭敬退了出去。
端玉泠见慕子寒不为所动,平淡从容,手中一紧,也退了下去。
寂静偌大的宫殿内徒留父子二人,本该是其乐融融,父慈子孝的氛围却被那道隔阂硬生生地压了下去。
慕子寒抬眸凝锁住陵帝,寒眸中并无任何敌意,声线却依旧冰寒,声音飘渺,淡薄如月,清冷孤傲得很。
“父皇,你终于舍得回来了?”
……
九幽
姬珺踱步走在雪地上,靴底与雪层接触发出沙沙的响声。眸光微动,身形陡然隐于黑暗中,先前所在之处尽数化为一尺沟壑。
一袭白衣少年从空中飘落至地,稚嫩的脸庞天真不在,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黑暗之气。
姬珺轻然落地,绝美潋滟的容色上噙着一抹懒散笑意,凉凉道:“本尊不知你竟有如此能耐,倒是小瞧了你几分。”
小千冷哼一声,眸底泛起冷光,“你不知道的事情还多着呢。”
话音未余,一抹白色身影如月辉般倾洒了出去。
“有趣。”
姬珺轻舐嘴角,手中紫光凝聚,亦是迎面而上。
二人闹出的动静自是不小,邙影和琰殇安排好众人,后迅速赶到了这里,见自家尊主与人在交手,心中一惊。
二人对视,心领神会,飞身守住正北,正南两处,这两处正是离开九幽的命门必经之地。
夜幕空中交手的二人,紫衣如魅,潋滟绝色,白衣似辉,清月杳杳。时而紫光乍现,时而寒光毕露,时而邪魅四溢,时而杀机虐袭,你击我退之下,两道气息此起彼伏,经久不息。
小千躲过迎面一击,踉跄后退了几步,眼角瞥见邙影、琰殇二人,嘴角轻扯,眸光落在姬珺身上。
“你若是用尽全力,我在你手下走不过二十招。”小千轻咬下唇,虽心有不甘,却不得不承认。他只用了三分灵力足以将他击退,可纵然如此,他也绝对不允许他和姐姐在一起。
“姬珺,从姐姐身边离开。”银鞭相指,眸色沉寂冷声道。
姬珺撩起青丝,缠绕于指尖,表情如倨傲之花,“本尊认定的事情,还从未轻易改变过。倒是你,该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知道分寸。”
若是到时让他出手,可不仅仅是轻易离开这么简单。
话落,一缕讥诮笑声从小千口中溢出,眸中的怒火几乎要将他点燃,冰冷的声线含着滔天的怒意。
“呵,姬珺,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我。你可知心魂分离之痛,你又可知黑暗漫漫无尽之路,姐姐受的痛,遭的伤,你又能知几分。若不是你,姐姐也不会忘记我,更不会沦落到现在这种地步。姬珺,滚回你的魔界去,还有那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余音未散,人已消失在原地。
“尊主……”
邙影和琰殇惊恐的看着姬珺,不由受控的后退了几步。
尊主这副模样,有生之年他们也仅只见过一次,可如今……
冷冽寒风卷起衣袍,在夜幕中勾勒出冰冷妖冶的弧度,彼岸花迎风飞舞,宛若鲜血淋漓才能平息。姬珺轻颔凤眸望着虚空,他眸色沉寂,冰冷的波光底下,带着几分危险和冷冽的波光,风云诡谲,深海如晦。
“给本尊查!”
“是。”
身形闪移间,姬珺跌跌撞撞慌乱的来到床前,眸底慌然无措褪去了几分,修长玉指颤抖着抚摸上床上人儿熟睡的容颜。
“念念,阿衾,我的阿衾……”
慵懒声线中满是隐忍的痛楚,三分温和七分冷冽十分悲凉。
还好,还好你在……
还好你没有丢下我……
沉沉浮浮几许,又何曾缘起缘灭,那时的他以为,一切都会过去,骗过了她,也骗过了自己。都会过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而当事实血淋淋被挖开的那一刻起,他还是忍不住感到疼痛。
那样刻骨铭心的,痛彻心扉的离别。
……
落苡站在阁外,盯着挡在身前的小千,面色有些不善。她已经连续三日没有见到小姐,每次她踏进诗渺阁时,小千总会以各种托辞阻拦住她,不让她前进半分。
“小千,让开。”落苡微微变了变脸色,不在复之前雪地中嬉笑打闹的那人,冷声道。
小千瞥了一眼落苡手中的松子酥,清澈的眼眸眨了眨,脸上浮现出笑容,“落苡姐姐,小千没有骗你,姐姐真的在睡觉,我给她拿进去就好了。”
说着,伸手去拿落苡手中的托盘。
落苡眸底微动,身子轻盈转动,灵巧绕过小千,掀开珠帘直奔内室而去。
小千面色微冷,随即跟了上去。
躺在床上起身的念筠见此,手中掀被子的动作一愣,侧首看着她,笑了笑,道:“落苡这么早就来了,相比之下,倒是显得我有些懒散了。”
随后而来的小千眉心舒展开来,埋怨道:“落苡姐姐,你看,我都说了姐姐还在睡觉吧,”又望了望念筠,抢先道,“姐姐,这次可是落苡姐姐自己闯进来的,你可不能责怪我。”
“自然不会。”念筠笑道。
落苡环视内室一圈,眸光又轻落在念筠身上,调皮的眨了眨眼,调侃道:“小姐可真是懒,再睡下去,小姐都可以起来直接吃午膳了。”
“小丫头,就你嘴贫,”念筠嗔怒了一句,伸手捻起一块松子酥送去口中,“许师傅的厨艺可真是越来越好了。”
“那是自然,”落苡笑着将托盘放下,“许师傅曾经可是宫中的御膳执掌大厨,后来年纪大了,就到了太子府,也算是得了个清闲。不过,这么多年来,许师傅的厨艺可从来都没有落下过,倒是比以前又精湛了不少。”
“心静如水,自会有所感悟,”念筠微微颔首,便见小千心领神会的退了出去,抿唇一笑,“落苡,服侍我洗漱吧。”
“是。”
简单穿点后,念筠坐在镜前,选了根朴素而又别致的白玉簪戴入发髻中,微微低头,“落苡,这支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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