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小试牛刀
慈云寺山间厢房内,沈清晓已在床榻上俯趴了有一日一夜。
昨日东梨巷的济世堂女大夫提着药箱匆匆赶来,她抵至厢房外边见到丫鬟从里屋端出一盆浅血色的废水,便在沈静祯的惊诧声中火急火燎地径直入门。沈静穆和柳氏本就本因沈清晓突来的惨状心惊肉跳,忙不迭命人拦住女大夫。二人听闻眼前这位不速之客是依顾长仁所托而来,加之钟山山脚跟附近的一家药铺子这日正巧闭门谢客,也只得欣然依从顾长仁的安排。
那女大夫细查一番沈清晓的伤势后,愁眉渐散,转身向二人宽慰说虽伤势颇重、不便挪动,但幸亏有通晓医理之人妥当包扎,又以良药止血,只需再连服数日聚气补血的汤药即可自愈。沈静穆和柳氏悬在喉口的那块石头这才落了地,沈静穆送女大夫出门时还脱下手腕上的玉镯以表谢意。
此时,床榻旁七步远的直棂窗被两根竹竿牢牢撑起,沈清晓侧着脑袋,独自凝望着半开窗子外,院中两株红枫在残秋的落日余晖下随风掉落片片叶子。窗纸上的金色愈加浓重,沈清晓不禁感叹,又是一个漫长难渡、难以成眠的黑夜。
肩背处的伤痕足足有六寸之长,沈清晓每每稍作动弹,便有剧痛侵袭。血痂一再结裂,循环往复,而林间与赵益的争缠又总是浮上心头。诸事交加,将沈清晓残存的忍耐自制逼向消磨殆尽的边缘,无力感在肉躯的每一处蔓延开。心魔难消,她阖目欲作小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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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长仁自府衙散值后,乘日头未落,与石嵘一道快马奔至慈云寺。半是为送药探望沈清晓恢复如何,半是为亲自查问寺中僧人。
行至寺中沈清晓暂且疗养的厢房小院,只见窗扇半开,木门微合,却阒然无声。
“将军早晨将女大夫招来时,那女大夫称沈姑娘因伤势不易受车马颠簸。可眼下也快到进晚膳的时辰了,沈姑娘即便再如何静养,也不至于屋子里一丁点声响都听不见。” 石嵘疑虑,靠近木窗,欲探头看看屋里动静。
顾长仁抬手让石嵘守在院中空地,自行提起黄铜辅首几次扣门,但屋中并无人作答。他举棋不定,再三思虑后终是推门而入,看到的却是沈清晓独自伏卧在床塌上小憩,香肩半露。
纵是疆场驰骋,奈何未见过女儿家凝脂白肤敞露在自己面前,昨日他剪开沈清晓的衣裳也是性命交关下不得已而为之。当时他并未多作顾虑,如今细细回想,不免发觉略有越界。顾长仁强装镇定回过身离开,却险些撞上走得气喘吁吁的莺儿。
“顾将军!”莺儿急急搁下手中的药盏,一溜烟儿冲到沈清晓身边,往上拉了拉布被。
沈清晓睡得不□□稳,听见声响后悠悠转醒,双眼朦胧。她顺着莺儿的身侧看到顾长仁负手立在门外,羞赧之下撑起身子,顾不得肩背处的伤口似又撕裂,忍着痛意任莺儿为自己穿衣,尔后蹒跚走向顾长仁那处。
“昨日将军为我止血疗伤,又让莺儿承下功劳,如此思虑周全,清晓感激不尽。”
顾长仁见她颤颤巍巍地俯身道谢,一把扶起她的身子,关切问道:“昨日那伙贼人显然是欲夺我性命,沈姑娘舍身鼎力襄助,顾某钦佩,沈姑娘何言感激?只不过沈姑娘在此处养伤,沈府为何不多派家仆照顾姑娘起居?”
沈清晓抿唇斟酌该如何回复,她一旁的莺儿将沈清晓扶至木凳边坐稳,怒气难遏地抢嘴道:“我家姑娘先是落水,后又是受刀伤,身子虚得不行,昨日的女大夫也是屡屡叮嘱必得在此处修养两日再回府。大姑娘确实请夫人派两位妈妈过来帮把手,可那两人明里暗里各有一套嘴脸,白日里总是不见人影,我好容易塞了些钱,一位妈妈才情愿从山下带些补身子的荤腥吃食。山中寺院本就不比沈府,莺儿睡在小榻上一晚上总要被冻醒几回,更别提咱们姑娘了。要不是姑娘想息事宁人,莺儿一早就……”
“莺儿,莫要多言!”沈清晓脸色愈加白了几分。
顾长仁闻言叹息,拉过一张木凳坐在沈清晓面前,手肘抵股,十指交叉,对她劝言:“沈姑娘,经昨日一事,你我可算作生死之交,应当能推心置腹。顾某与你几番接触,对你的处境大致有所了解。你想息事宁人,顾某能体会其中的缘由和用意。可你若是一味忍让,莫说日后有损大局,姑娘与令弟更恐前程堪忧,世人有言管中窥豹,今日的家仆便是一例。兵家常言用兵之计,姑娘聪慧如此,应当能理解几分顾某的用意。”
沈清晓哑然失声,不断咀嚼回味顾长仁的一番肺腑之言。然后,她一反常态,双瞳紧紧盯着顾长仁,目光如炬,道:“将军此番点拨,实为金玉良言,清晓必将牢记在心。”
顾长仁颔首赞许,语气中带着欣慰:“愿沈姑娘能尽早于泥淖中脱身。顾某虽有力所不及之处,但会即刻派可靠之人在这两日暗中保护沈姑娘。他们都是自弈州随我至京,姑娘大可信任,安心休养,如有难处,向他们道一声便可。”
言及此处,顾长仁摘下腰间佩囊,交于莺儿,嘱咐道:“囊中药粉是我外祖家秘制,对于皮肉伤有奇效,我常随身携带,昨日正是用此药为姑娘止血。要是姑娘伤情反复,不妨再用此药。”
莺儿弯膝接过佩囊,眉花眼笑地答谢:“多谢将军赐药。”
那日后,沈清晓又在寺中住了四日,才能如常走动。沈府老资历的嬷嬷坐着马车到钟山脚下迎沈清晓时,莺儿雀跃对沈清晓耳语:“顾将军说的甚有道理,姑娘忍了两天,再借僧人还有路人的口,有意无意地说给府上的人听,果真就换了两位妈妈过来悉心照料,眼下丁管家的姑母丁嬷嬷还来亲自接姑娘回府。姑娘往后的日子总会有起色的。”
沈清晓怕泄了风声,虽是有几分欢喜,但仍不动声色,让莺儿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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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沈静穆得了空闲,特意到棠溪小院寻沈清晓闲聊,二人屏退婢女,欲聊些闺中密话。
“清妹,在家中住了几日,你脸色看起来好了不少。说到底,哪出都比不上家中。” 沈静穆朝两人的杯盏中又添了一回水,“前头两位妈妈已经被我赶到乡下别苑,要再是犯错,直接赶出府。真是让人气愤,你受了伤在外头养病,她俩本该尽心尽职好好照顾你,居然欺负你平日老实不吭声,一个跑去山下赌钱,一个给主人拿些饭食还要克扣钱财,还坏了沈府的名声,真以为没人替你做主。你啊,有苦就得讲出来,别自己吞下肚,不然,那些本性恶劣的下人总会爬到你头上。”
“堂姐,我下次肯定按你说的做。”沈清晓的脑袋挨了轻轻一掌,心里却觉得甘甜。
沈静穆抿了口清淡茶水,踟蹰了一会问:“你和赵家公子如今关系如何?”
“在慈云寺上香那日,我见过益哥哥,当日借口离开也是为了此事。只是……”沈清晓竭力遏抑住丧气,“他要与我一刀两断,不再往来。可我不明,我有何错处?他为何会无缘无故判若两人?”
沈静穆闻言连连叹息,道:“果真如此。清妹,你连日闭门养伤,自然不知赵家老太爷和二老爷替赵益许了门好亲事,听闻那赵益可是欣然应允,未有犹豫。
“堂姐你说什么?”沈清晓失手跌了茶盏,茶水泼了一身。
沈静穆赶忙帮她擦去茶水,又道:“十日之后,赵家就要办老太爷的寿宴,对外称是算命先生说提早办宴对老太爷的命格有益,可世间哪有提早过寿之理?建康城中那些个妇人都在揣测,这是那老太爷怕夜长梦多,急着在众人面前定下婚事,好补上崇州逆贼一事中赵家折损的羽翼。”
“事情怎会如此?不是说,益哥哥的父亲并为受牵连,还是稳坐官位?”
“那只是明面上几股势力的平衡。清妹,我知你眼下定是悲痛万分。可此事已成定局,赵益此番态度也是事出有因。十日后的寿宴,你最好还是去一趟。虽说你和赵益是私下往来,可咱们不清楚是否会有好事人拿此事做文章。你在寿宴上露面,正好能堵了他们的舌头。”沈静穆牢牢握住沈清晓的手。
“好,我会随堂姐前去。”沈清晓耐着心中的悲意吐出违心话,抽出双手掩面。
“清妹,事已至此,咱们必要朝前走。”沈静穆为让沈清晓不觉尴尬,起身走至香炉边欲添几颗香料,“近两月间,你和赵公子书信往来,是通过何人为之的?是否可靠?”
沈清晓抚平心绪,回道:“是荣哥哥牵线的一位奇人,名叫林文升,在长干里开了家画斋叫‘无声阁’,应当是信得过的。那人的脾性……”
“林文升?无声阁?”
不等沈清晓说完,沈静穆骤然打翻香炉,呆立不动。沈清晓忙上前拂去她衣前鞋尖的烫灰,却见沈静穆眼神躲闪。不多时,沈静穆便寻了个借口匆匆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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