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南沽三煞(十二)
章二十
十五与晏玄非一路走回客栈。
此时已经傍晚,夕阳似火,群山如黛。灿金的余辉烂漫在长街,晕出橙色暖光,身旁耀眼刺目的雪袍也镀上淡淡的柔和。
路上,晏玄非颇为细致地同他讲了收阵的要领。
十五聪明,学着施了个小阵然后收了回来,果见释放出去的内力在收阵的瞬间也跟了回来。
“晏公子。”十五在巷子口叫住他。
说出思索已久的问题,他道:“天下修士千万,仙门百家。各家所修皆不同,内力阵法也千差万别,你怎么知我收阵是要这样?”
之前他内力受阻反伤肉身,也是晏玄非用内力强行疏通化解的,可烛山与三清观所修是泾渭分明的两个派系。
晏玄非不咸不淡的扫了他一眼,缓缓作答:“烛山承星运,聚地灵,修衍万物,我也不过是拿你试试手罢了。”
我不过是拿你试试手罢了?
就这寡淡的口吻,呛得十五一口气吊在喉咙口,上不去下不来,咳不起只能硬憋着。
他咬牙:“你拿我试?”
晏玄非挑眉:“没出事不是么?”
十五给他气得胸口疼,窜过去顺势将手搭在他肩上,恶狠狠的威胁道:“信不信我现在就念咒,让纸人钻你亵裤挠痒痒!”
晏玄非皱了皱眉,却又说不出指责他的话,黯然失笑。五百年都过去了,十五还是这般不讲理的调皮。
他将手心捏着的纸人丢还给十五,“回去了。”
十五依旧缠着晏玄非勾肩搭背,天马行空般问了许多稀奇古怪的问题。
比如烛山的山高吗,山上的房子都长什么样,像南沽城这样的吗,那山上也会下雪吗……起初晏玄非也算是有问必答,就算不答也会点头或摇头,到最后,十五问了一句:烛山门生都是好苗子,习得辟谷之术后还会放屁吗?会不会有辱斯文?那不食谷物的屁肯定非同凡响吧,什么味道的?
晏玄非脸色一沉,甩开他的胳膊朝前走,任十五扯破嗓子也没再理会。
耐不住寂寞,十五小跑追上去:“晏公子,那你说说,长这么大有人夸过你生得好看吗?”
十五只是想着经此一役,险象环生,危急关头晏玄非对自己也算是百般照顾,是个值得结交的好道友,只是该如何与晏玄非深入交流感情,这是个问题。
灵机一动,便就从感情入手,甚好甚好!
晏玄非眸子闪躲,不可置否的点头:“烛山门生都是如此,不必大惊小怪。”
真不谦虚的,未必一个山上都能有你这般容姿?十五有意勾搭,自然不敢直接怼回去,继续深入交流感情:“那喜欢你的仙子该不少吧?”
晏玄非侧目过去,不解的望着神情莫名开心的青年。
十五被夕阳染红的俊逸脸庞上笑的恣意极了,生就了双爱笑的桃花眼,总能看见里面一汪清澈的春意。
见晏玄非不回答,却也没说‘修道者不过红尘’的屁话,十五心下了然,原来都是一路人,这就好!
他笑眼盈盈,换个问法:“那你可有喜欢的仙子?”
晏玄非越发不解,抿唇不语。
十五想到那日马车里,晏玄非梦魇惊醒喊得‘阿沉’,他完全可以施法好眠,但还是甘愿每晚从梦魇中惊醒,熬夜煮茶,这人到底是谁?
能让晏玄非自愿受梦魇折磨的仙子肯定不是普通人。仔细一想,每次他去找晏玄非,那人永远都是坐在窗前用左手拿筷拨火的寂寥背影。
十五突然就不想交流感情了,万一晏玄非翻脸怎么办,那种微妙感不合时宜的占据了心头,说不出的诡异。
再穿过一条街就到客栈了,晚霞也都散尽开来。
十五轻咳了声,话就溜出嘴边:“那仙子知道你喜欢她么?”
他声音不大,也恰好起了风。
晏玄非不愿作答的话完全可以装作没听见。
沉默了良久,就在十五想聊一些棺材和尸体去哪儿了来打破尴尬时,清贵的公子说了句话。
“不知道。”晏玄非语气透着少有的迷茫,很轻很薄,跟远处被风吹散的霞光一样,几乎不可闻。
不多时就到了客栈,门外高高的挂起六串喜气洋洋的红灯笼,在萧条的城镇尚显了几分生气。
长候在门口逗陆棠。
十五撂着长腿过去,本想摸一把陆棠滴溜溜的脑袋,考虑到自己刚从棺材铺回来,身上不干不净的还沾了晦气,便后退一步,将手搭在晏玄非身上。
他道:“陆掌柜,一桶热水,送到晏公子房间里。”
陆掌柜闻声看过去,南沽城当年盛世好景,也有纨绔子弟经常成群勾肩,恣意风流好生快活。本来也没什么,但搁在十五身上怎么看怎么像是拉拉扯扯的断袖,连晏公子这样气质出尘的修士都给玷污了。
晏玄非朝面露忧色的陆远说道,“劳烦掌柜再送一桶到他房里。”
说完便掀开趴在他身上的人,独自上楼去。
十五朝着他背影喊了几声,见他不回应。
掌柜瞧着就笑开了,就说晏公子和十五是不同的,他道:“十五公子,好好修道不好么?这晏公子分明和你不是一路人”
这话十五不爱听,便随口忽悠道,“怎么就不是一路人?我同他一路而来,师承一脉,亲如手足。”
陆掌柜难得见他吃瘪自是乐意开怀,“晏公子可不像你,好龙阳之癖。”
“就这?”十五笑。
他朝掌柜走过去,高深莫测的笑起来。瞥了眼在旁边的长候,然后压低嗓音暧昧道,“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早就带晏公子领略过天地阴阳交.欢的乐事,可谓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呵。”
十五尾音一颤,颤的陆掌柜脸都绿了。
他姿态慵懒的上楼去,强忍着笑意,尚能听见楼下陆掌柜气得噼里啪啦打算盘的声音,反复骂着‘世风日下,寡廉鲜耻’……
沐浴除尽一身晦气,十五在床上打坐凝神。
直到长候敲门让他去隔壁谈事。
晏玄非老规矩煮茶。他一脚踏进屋便是清香拂面,心旷神怡。
走过去,拾了块木柴丢进炉中,十五随意地坐在晏玄非对面,眨眼道:“这么晚了还让我来你房里,掌柜有误会的。”
晏玄非淡声:“我以为你喜欢被他误会。”
十五呛了口茶水,脸上一红。“哈哈,不不,我和他没什么,不是,我是说不误会不误会!”
晏玄非眼底有层笑意,从怀中掏出一枚铜钱递过去,“见过吗?黑衣人留下的。”
十五立即敛去散漫,两指拈起薄薄的铜钱,透着烛火仔细端详,铜钱上刻有卷云纹,除此之外再没其他图案字迹,根本无从辨别出处。
他思忖道:“修仙界有用这个做家纹的么?”
“有的。”晏玄非已经几百年不过问仙门中事了,“卷云纹寓意祥瑞,这是很常见的。”
“会不会是这样,之前祝家和靳家也知道情况的?”
十五大胆猜测,本来南沽城瘟疫并非寻常,而且还折了两家门生在此,却久久不见来人除魔,肯定不单单是怕死的原因。说白了无非就是三煞作祟,联合几家修士去邪也不算什么难事,更何况还有益修为精进,但这两家同时选择了不处理,极有可能是知道什么。
晏玄非道:“我也是这样想的。”他依然觉得铜钱眼熟的很,却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没想到一场瘟疫会牵扯出到修仙世家,他虽不知祝家与靳家在修仙界是什么地位,但能让两家保持缄默的,肯定来头不小。十五抿了口茶润湿唇角裂开的口子,眸光疑惑地看着铜钱上的卷云纹,希望能得到线索。
“我与他交过手,他一直不愿出招。”晏玄非给十五倒了一杯热茶。
“后来出手了,剑招也都是我从未见过的,”晏玄非略回想道,“剑势里的内力很精纯,探不出是哪家。”
晏玄非少说千岁,资历天秀,少年游历肯定见过不少高手,能让他探不出来路的又会是谁?十五想不通。
晏玄非眯眼回想,一招一式都不寻常。
“他还会再来。”十五晃着杯盏,语气坚定。
“将冲阴阵下在了城北,现在移阵肯定来不及。”他道,“赵氏腹中的鬼还没落地,还有机会。”
晏玄非点头,“回去休息,明天去赵家。”
十五却问:“你现在就睡?”
晏玄非眼珠上移,望向他。
十五挑唇笑着起身,翻出上次对弈的棋子,拾掇干净桌子,便摆上一局:“我陪你玩两把再去休息。”
晏玄非没说好与不好,挑起白子在手,被烛火照亮的双眼中分明有了笑意。
子时
满头大汗的十五从梦中挣扎醒来,胡乱抓住被子绷直身体,大声喘气,嗤嗤的呼吸声格外刺耳。
他又梦见三清观了,他,师兄,还有很多人,看不清脸的身体穿着一致的道袍。那些人在太极广场演武完,他偷偷带师兄跑去了雪竹林,那里长满竹子,枝叶积着厚厚的落雪,起风很冷。
他抓着师兄的右手在竹林中放肆狂奔,杂乱无章的穿行,道袍时而碰到竹竿抖落了雪,簌簌的窜进后领,冷的他直缩脖子……
后来跑着跑着他手中没了那截温热的手腕,一回头就找不着师兄的人了。他要去找师兄,原路跑回观中,发现从太极广场道大殿全是人,但他们为什么要躺在地上,鲜红的液体浸透了他们的衣服,全是刺眼的红衣,连积雪都成了红色,逐渐打湿脚上的素履。
血气冲鼻,大逆不道。
十五从噩梦中清醒过来,弹指点了灯。
他走到铜镜前,脱光衣服检查身上有没有血迹,将衣服抱在怀里嗅了嗅,并没有血腥味。
只是个梦,罢了。
十五就着盆中清水洗了把脸,内心如何也平静不下来。
师兄到底还在不在,为什么跑着跑着师兄就不见了?观里的人都去了哪……地上躺着的那群红衣人又是谁?
十五内心发慌,三两下穿好衣服,披了件黑袍出去,下意识朝隔壁房看了眼。
烛火亮着,晏玄非也醒了?
长候说过他有梦魇,自己也撞见过多次。门没锁,十五一推就开,那人和之前一样坐在桌边,衣衫穿得工整,左手支着眉心,见有人进来便转头看了眼。
“你怎么来了?”晏玄非诧异,十五很少子时来找他。
说来奇怪,见着晏玄非时,他内心也没那么空落落的慌张,许是被这人淡漠的性子感染了。十五打了个哈欠,“更衣。”
晏玄非没想到他会扯这个理由,“是么。”
“你呢?”十五拿起搁在小炉边的银筷,拣了根柴火似随口问,“又遇梦魇了?”
晏玄非没答,“忘放茶叶了,重煮吧。”
十五先起身,很是熟悉晏玄非房间的布局,一下就找到了茶叶,嗅了嗅,“想喝是么?”
晏玄非无所谓,“随你。”
十五挑了两味茶,一齐放入壶中,“说说看,梦见什么了?”
晏玄非错开他的视线,望向窗外。十五便用力地关上窗,手撑着桌案俯身过去,沉着双眼盯着晏玄非有倦意的容颜上。
他问:“我是亥时收的棋局,现在子时未到,你真打算这样坐到天亮?”
晏玄非扭头想避开眼前青年,却被他掐住下巴。
他皱眉看向朝自己压过来的人,语气不悦:“松手。”
十五不仅没松,还直接抓住了晏玄非的左手:“你先说,梦魇里看到什么了。”
夜里并不是思维最冷静的时候,却是感官和触觉最清醒的时刻。
十五万分清楚地感觉到晏玄非的不悦和抗拒,他却清醒的告诉自己,不能放,虽然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他也知道,晏玄非的梦魇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却在看见这人日夜被梦魇折磨时冲动了。
手上用力,他冷声说道:“你说了我便放手。”
将持许久,茶炉上的水都沸腾了,茶香散漫在两人周围。十五离晏玄非格外近,清晰的嗅到比茶香更好闻的白梅冷香。
晏玄非先垂下视线,“棺材铺。”
“棺材铺?”十五不解,不是一把火烧了么,“梦见这个做什么?”
“梦里推开棺材板,我看见木老爷在看我,”晏玄非不适合说谎,声音过于平直,“就醒了。”
十五松了手,见他下巴被捏出一处粉色的掐痕,刚想摸摸晏玄非的头,却被他抬手挡开。
“生气了?”十五给他倒了杯茶,“我这不是关心你么,万一你倒下了,我可打不过三煞。”
晏玄非面容冷清,瞥了他一眼便起身朝外走。
十五连忙跟上去,陪着笑意:“真生气了?”
晏玄非没理他,沉着脸在走廊快步穿行。
十五操着朗朗脆音一路喊着自己名字,晏玄非越发无奈,怕他将陆远一家人吵醒不好解释,回身就将人按在角落,顺便捂住了他的嘴。
“别喊了。”
十五扒开这手:“这么晚你去哪?”
七月末的天气,他手怎么还这么冷?十五直接张口朝晏玄非凉凉的手掌哈气。
鼻息和唇边温热的呼气,一时间积满掌心,暖洋洋的。晏玄非抽回胳膊,沉了半晌,“更衣。”
“哈?”十五噗嗤声笑了,“来来来,一起一起!”
起初晏玄非没有更衣的想法,是十五提起了更衣二字,他喝了一宿的茶,正常人都会有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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