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054
“这花纹太过繁复,看起来不够庄重,还是这个颜色浅一些,看起来虽然大方却也不显得轻浮。阿姐,你瞧瞧喜欢吗?”太子妃从宫里刚刚到的一批绸缎中选了一个,拉着明安公主瞧。
“娘娘。”明安公主此刻却没有什么闲情欣赏这花纹。
太子妃笑了笑,拉住她的手:“阿姐,太子就您这么一个姐姐,他心里有数的。裴家是世家柱石,日后还少不得要倚仗他们的。他有分寸的。”
明安听得她如此说,面色才略微缓和些:“他的伤势才刚刚好——”
这个姐姐啊,怪不得太子忧心,这裴济不知好歹都欺负到明面上了,又是跪请和离,又是打算调任徐州的,太子不过是敲打敲打边鼓,给他点苦头吃,这厢就已经惦念不舍起来了。
可话却不能这样说,谁都知道,太子只有这么一个一母同胞的姐姐,向来是极其看重的。
“阿姐放心,太子知道轻重的,上回也是气急了,真心疼阿姐,才下了狠手。这回,不过是聊聊天喝喝茶,您不必忧心。”
茶过半盏,黑子死伤大半,傅淳将玉石棋子往棋盘上一扔,发出一声脆响:“我输了。”
裴济却没有搭话,而是将乱了的棋盘上的棋子一个一个收了起来。
傅淳其实挺看重这个姐夫的。年轻一辈的武官之中难能找到比他出众的,就是世家之中如他这样出众的也不多见。
世家向来重文轻武,不管是太子妃的娘家还是那个居于末流的谢家,都是以文名傲世。可这文名在权势面前,在江山面前,其实半点用处都没有。
“伤势可都痊愈了?”傅淳端起桌上的茶水,抿了口,已经凉了,喝着有些涩口,他皱了皱眉。
裴济停下手中的动作:“殿下有何吩咐?”
“不是我有何吩咐,而是我想问一句姐夫你有什么打算?为了一个人尽可夫的女人放弃驸马之位,我姐姐这些年如何待你的,你就这样回报他,死去的甥儿魂魄怕还未远离,你就这样对待他的母亲,这样对待这些年对你不离不弃的妻子?”傅淳是真心疼自己姐姐,一国公主,皇帝的掌上明珠,想要什么样的男人会找不到,偏偏就看上了这么个死心眼的东西,一等那么些年。终于成了亲,这日子过得还没安稳几年,这男人就这样回报他。阿姐心软,傅淳却不傻。这些年,裴济明里暗里的都派人找过那女人的下落,根本就半点不相信那女人已经死了。
“臣对不起公主。”裴济知道自己不是个好男人,甚至不能算是个男人,他辜负了两个女人。
“调任徐州的事情罢了,我让人压下了你上的折子,父皇那儿暂时没有看到。寻个机会,你拿回去。”
“殿下——”裴济打断他的话:“这是臣的事情。”
“裴济,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你没有看到阿姐在哭吗?”啪的一声,玉石制成的棋盘应声倒地:“要不是怕阿姐伤心,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就为了那么个都不知被多少人糟蹋过的女人,你想让你裴家满门陪葬吗?”
裴济起身,却没有躲避他的视线:“殿下,你口中的女人,是我的妻子,是我的结发妻子。不管她如今怎么样,她受过的每一个苦都是为我受的——”
“你已经背弃她了!”傅淳一把扯住他的衣领:“十年前你就已经选择了背弃,现在才想起来她是你的妻子,那阿姐呢?你将我皇室的公主置于何地?”
“太子!”门被推开,傅淳慢慢松了手,替裴济整了整衣服,面上恢复了浅笑:“我的话姐夫好好想想。”
明安走过去,想要握住裴济的手,裴济却不动声色的躲开了。她的神情有些尴尬,只能去挽住他的手臂。
“天色不早了,该回府了,娘还在等我们。”
太子妃扫了一眼洒落了一地的棋子,走到太子的身边,替他捏了捏肩膀:“别生气了,为那么个扶不起的阿斗气坏身子不值得。”
“调任徐州?这裴济还想的真好,好不容易把那女人从他眼前弄走了,他还巴巴的要凑上前去。阿姐怎么就看上这么个人?”
“臣妾看裴将军去意已决,太子爷打算如何?”她轻轻地替他捶着肩膀:“瞧刚刚阿姐同他的情形,似乎也不太融洽。这段日子他紧着和离的事情不放,阿姐的心情也不好,郁结于心,瞧着面色都苍白了几分。”
“你有什么打算?”
“依臣妾看,与其日日相对做一对怨偶,倒不如暂时分开一段时日也好——”
傅淳皱了皱眉:“你的意思是让他去找那女人——”
“太子想岔了。臣妾的意思是让裴将军暂时离开京都,不过也断断不能让他去徐州的。”
“那去何处?”
太子妃手中的力道慢慢减轻停了下来:“滨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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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济!你站住!”明安拉住他的手臂。
裴济停住脚步,却没有回头。
“你——”明安对上他的视线,不由往后退了两步。
“你有什么想要说的,在这儿说吧。”裴济叹了口气,面容缓和了些。
“我不知道我们之间有什么误会,会走到现在——现在这地步,可是她已经都放手了——”明安觉得有些委屈,若是谢凉当真对裴济有心,就不会放弃的那样容易。那个女人,可是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是我欠她的。”裴济一顿:“是我们欠她的。”他苦笑道。
“你——”明安看着他的神情,一副了然的神情,心里不由的升起恐惧:“你——不会的——”她单手按住自己的胸膛,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她不能乱了阵脚。
“公主,裴济何德何能,让你费了这样大的功夫,以致不惜毁了另一个人的人生——”他深吸一口气:“你是一个好妻子,是一个好母亲,没有任何错,错在我。”
明安胡乱的抓住他的衣袖,不想让他离开,却被他慢慢的拨开了手指。
她心里的恐惧一点点的加深放大,他,都知道了。
怎么办?
看着衣角在自己的手中滑过,望着渐渐空了的手心,她跌坐在地上,眼泪顺着面颊流了下来。
十年了,
十年了啊,
她一生俯仰无愧于天地,无愧于一个公主,可为了他,背弃了自己一贯的信仰,变得那样卑鄙,连她自己都看不起自己。
却最终还是留不住。
“公主,公主——”裴老夫人进了院子就看到明安跪坐在地上,推开身边扶着的丫头,走了过去,“这是怎么了?”
明安红着眼睛,用帕子擦了擦脸上的泪,可一擦,心底的悲凉便泛滥开去:“我错了,真的错了。”她起身,推开裴老夫人,跌跌撞撞的往屋子走去。
她为他一步走错,只能步步错。
他是她年少时的一个梦,为了这个梦,她手染双血,设计他的妻子,设计他的父亲,不惜让整个城池为她的爱情殉葬。终于得到了他的回眸,却短不过数载。
她不甘心,
真的,
好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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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真是舍妹的朋友吗?”谢晋一头雾水的瞅着在自己面前大快朵颐的人,同妻子面面相觑。
“阿凉说她哥哥是个最最好骗的,看来只是糊弄我的。这话,你从昨天到今天都问我不下十回了。”白衣青年擦了擦嘴巴:“你不必担心,谢家一无权势二无什么余财,都没什么可贪图的。”他是不是说的太直白了,对方的脸色都有点难看起来。
“先生瞧着不像是南梁人——”王蘅试探性的问了问。
“嗯嗯,我是北元人。”白衣青年取出帕子擦了擦油腻腻的手指:“我和阿凉是在北元认识的。”谢晋在犹豫该不该警惕一下面前的人。这个是北元人啊。
见对面夫妻俩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白衣青年哈哈大笑起来,用力拍了拍大腿,腰间的荷包啪地一声掉到了地上,掉出了一面镜子。
这镜子倒是十分精致,上面缀满了宝石。
“这镜子——”
“哦,这个啊,是阿凉送给我的。我一大男人,留着都没什么用,要不送给夫人吧——”说着他俯身捡起来随手递了过去。
王蘅摇摇头,尴尬的笑了笑:“不必不必。”
白衣青年见她无意,随手往荷包里一塞。
“先生这回来谢府,是来见阿凉的?”谢晋终于开口问了。他虽然知道阿凉在北元的境遇不会太好。也没存什么希望裴济和阿凉能够破镜重圆,但是和北元人扯上关系。
“嗯——说是也是,说不是也不是。要说见面,我们早见过了。这次来这边,其实是受她的嘱托。听说谢大人打算辞官离开京都——”
“嗯,我性子直,不会经营,早点离开,或许还能保个周全。母亲的身子也不大好,需要静心休养。”他说起这个来,一脸倦容,显得很是疲惫。
“汀汀小姐的事情我听说了。大人节哀顺变。”他拍了拍谢晋的肩膀,想要让他打起点精神,但是显然高估了读书人的肩膀,被他一拍,谢晋全身的骨头都差点散架了。
提到女儿的事情,谢晋夫妻俩神色都暗淡下来。
“儿女是缘分,这事,我们也看开了。只能说我们缘浅,只希望她能——”谢晋说着,一旁的王蘅却已经红了眼睛,掏出帕子擦了擦眼泪。
谢晋拍了拍她的手,扶着她起身往内室去。
安顿好人,他重新回到大厅:“抱歉。”
“不妨事。”白衣青年冲他摇摇头:“是我的错。勾起夫人的伤心事。”
“汀汀是我们的独女,她自然爱重,所以——”说着自己也微微红了眼眶:“让先生见笑。”
白衣青年从怀里掏出一封书信,递了过去:“说来,确实不该在这个时候打扰大人的。只不过阿凉的信来得及,我也顾不得了。”
谢晋打开书信一看,霎时变了脸色。
“霓裳她——她还活着?”
白衣青年点点头:“阿凉希望你们能到徐州去,如果大人您辞官势在必行的话。此外,阿凉让我来取一件东西。”
当白衣青年从阿凉房间的地砖下挖出那个檀木盒子的时候,谢晋确实相信了他是阿凉的朋友。就连他这个主人都不知道这儿藏着东西。
“这些是——”
白衣青年倒是不吝啬的,把盒子打开,里头是地契房契还有一些银票。
“额,阿凉她——”偷偷藏着这么多钱做什么?谢晋有些不解。
白衣青年扫过一眼,将银票下面的手稿掩好,合上盒子笑了笑:“她说这是她给自己准备的嫁妆呢,或许是打算再嫁。”他说的玩笑味十足,谢晋就没这么往心里去。
“先生现下是打算去找阿凉吗?”
白衣青年点点头:“嗯,她十万火急火烧屁股的催着呢,没办法,她一分钟都离不得我呢。”
谢晋的嘴巴张的几乎可以塞下一个鸡蛋了,好半天才合上,憋出一句话:“先生真爱开玩笑。”
玩笑?
呵呵,
白衣青年笑了笑,就算是个玩笑吧。
她说过的话最好说到做到,否则,他会让谁也笑不出来的,嘿嘿。
谢凉不由打了个喷嚏,傅宁给旁边的沈照使了个颜色,沈照屁颠颠的跑进屋子里取了一件外袍递给自家主子,连带着还多拿了一个炉子来。
谢凉搓了搓因为冷而有些发红的鼻子。
“赤木舒那混蛋还真沉得住气!”竟然让她等了足足两天,就连现在约定好的时间都迟到了一个时辰!简直要冷死她了。
能约在湖心亭这种地方谈事的人也是非傻既疯了。她瞪了一眼做对面很老实的傅宁。
后者很无辜的冲他笑了笑。
“娘——”她还没有回过神,一个小家伙就抱住了她的脖子,香香糯糯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而后,
那张妖孽的面容,
款款迎入眼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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