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不安（3）
两个人在一起一个月的纪念日就这么过去了。没有庆祝，没有鲜花，没有大餐，晚上两个人也只是缩在沙发上看了部电影，但雷逸扬心里觉得很踏实。
他之前的很多不安全感，已经慢慢消失，但还是会有新的不安全感不断出现，总之有加无减。他不知道在林泱心里他到底处在什么地位，但是他看林泱为他做的事情，总感觉林泱是很喜欢他的。林焰曾经提醒过他，林泱是可以将情感与行为分离，不带感情地对人好的女人。这句话雷逸扬并没有忘记过，只是他不敢相信真的可以有这种人存在。
林泱看到他下班回家时欣喜的眼神，搂住他撒娇时不断在他胸口蹭啊蹭的小动作，换着花样的早饭，每次斗嘴失败后虽然心不甘情不愿但是担心他生气还是跑来示弱的样子，从不换下他送的耳钉……如此种种，应该不是能演出来的吧？雷逸扬不想继续往下想，再想下去所有不安全感又会袭来。虽然他心里清楚，自己到底安不安全，和有没有这些不安全感原本就没有什么关系。
他的幸福感要比以前高很多，但他觉得比起幸福，还有一个词更能形容他的生活。
不真实。
他幸福到不真实。他知道自己几乎完全投入了这段恋爱，他有时感觉深陷一个巨大的幻境，好像这个幻境是林泱亲手为他编织的一个梦。这个梦不再是他以往人生的冷色调，似乎一切都有糖果色的温暖质感。在梦里，他亲自卸下所有铠甲，好让自己可以近距离地触碰林泱。
不过这样做的结果很可能是，林泱随时给他一刀然后抽身离去。
戒备他人是他一向的习惯，现在他在习惯和本心之间挣扎，几乎没有悬念，总是后者胜利。
林焰好像提醒过他的，要对林泱多加提防。他明显没有做到。
没做到就算了吧。他也不想管了。
他慢慢愿意带着林泱去见他的玩伴们。他认可的朋友，就只有林泱一个人，其余的人都被他称为玩伴。这只是他的社交圈子，他一般不会让女朋友一起进入这个圈子，主要原因是避免分手后各种纠缠的尴尬。
他自己感觉他可能是幸福得有些得意忘形，也可能是想让更多人看到林泱，来加深真实感从而驱散不真实感。不管是什么原因，他邀请林泱参加了他一群玩伴的聚会。
林泱其实是不怎么想去的。她能很好地应付一群陌生人，但不代表她有精力并且喜欢这么做。她更喜欢把两个人的社交圈子分开，这样日后不必要的牵扯会少很多。所以，她一脸探究地盯着雷逸扬，想看看雷逸扬究竟是怎么想的。雷逸扬说得很简单，说他的伙伴们想看看他的新女友到底什么样子。这个理由根本不算理由，雷逸扬那种最喜欢逆着别人意思的人，别人说这么一句难道就答应了吗？林泱在雷逸扬眼中没看到别的，就只看到了期待。林泱也不知道雷逸扬为什么想要她去，她现实地猜测是因为其他人都有女伴，雷逸扬是为了避免他一个人呆着太过尴尬才会拉上自己，这种事情林焰也干过，由于林泱认为身为女朋友也要发挥一定的社交作用，所以还是答应了。
她提前打听好具体场合，挑了绝对不会给雷逸扬丢脸的行头，还定好了策略：展现自己的优势让雷逸扬脸上有光，不过不必装贤惠照顾迁就所有人，毕竟自己是女朋友又不是女仆。
见面地点是本市最好的一家酒吧。雷逸扬虽然不喝酒，可是一般还是会随便点份东西看着别人喝，顺便聊聊天。
雷逸扬的玩伴们看到林泱，第一印象就是个穿着好看妆容精致的年轻小姑娘。有个爱开玩笑的还直接问了一句：“逸扬，你这女朋友大学毕业了吗？”林泱心里暗骂雷逸扬的狐朋狗友情商太低不会说话，哪有人这么问的？不管毕业没有，这句话说得都好像自己是雷逸扬包养的女大学生一样，也显得雷逸扬对年轻小丫头有什么特殊的爱好。
虽然心里对问这种问题的傻瓜很不屑，林泱还是浅笑一下，说：“我今年大四，马上毕业了。”
周围的人应该是没想到林泱竟然真的只是个大学生，一时看她和雷逸扬的眼神都带了些克制的怪异感，隐约有一丝丝的鄙夷。林泱觉得自己一下就戴上了一顶“为了钱财出卖肉体给社会精英的女大学生”的帽子，雷逸扬也瞬间变成了“贪图年轻肉体的未婚老男人”。
林泱不在乎这些眼神，雷逸扬内心是清楚的。但这种时候他还是直接搂住了林泱的肩，扫了一眼这群人说道：“都别盯着了，毕没毕业她都是我女朋友。”众人看雷逸扬这是第一次带女朋友见人，又跟母鸡护崽一样地护着，也只能假笑着继续吃吃喝喝闹闹。
林泱很快就用这些年被林天辰培养出的社交技巧，向这群狐朋狗友证明了自己并不是一个只会以色侍人的傻白甜。她原本以为自己今天是要孤军奋战的，没想到雷逸扬竟然没有只顾着自己玩，而是时时刻刻陪在她身边，随时准备替她接话，然后一脸宠溺地看着她。林泱其实是不需要雷逸扬帮忙的，但是如果有雷逸扬在边上，有些事情的确可以简单一些。毕竟，这些都是雷逸扬身边的人，只要雷逸扬表现得足够看重自己，那么这些人自然也就会高看她一分。
林泱自认为表现不错，可攻可守，既可以和在场的女人聊得来，也能挡回喝了酒的男人无聊的话茬。她明白，自己现在在别人眼中，只不过是从一个被包养的傻白甜女大学生变成了被包养的高情商女大学生，本质上她和雷逸扬给人的印象还是没多大变化，自己没给雷逸扬挣到半分面子。
情况终于在结账的时候有了改善。这群狐朋狗友起哄让新近脱单的雷逸扬请客，林泱心中对这些人翻了无数个白眼：“凭什么啊？早知道老娘不来了，还能帮我男朋友省笔钱呢。” 林泱看雷逸扬根本没打算反抗，似乎是早就做好了被坑的准备。她暗暗吐槽雷逸扬傻，明知道今天肯定会被这些人宰一顿还是要把她带来，真不知道他安的什么心。不过也就这么想想，她一低头装作娇羞的样子，再抬头的时候手上多了张金卡，温顺地跟着雷逸扬一起结账去了。
这家酒吧的金卡号称限量发行，对首次充值金额很有要求，而且要酒吧总经理审核过资格后才能发放。林泱的确不怎么来酒吧玩，可是林焰特别爱往酒吧跑。再加上林家的主业就是酒店餐饮娱乐，林天辰还在的时候林焰看好这家酒吧，就申请资金往这儿投了大笔银子成为了半个老板，当时他就给自己和林泱都实名办了卡，鼓舞自己妹妹多出来开开眼界。
这卡是林泱第一次用，没想到就用在了雷逸扬这群狐朋狗友身上，她觉得真是可惜了林焰当时的一番好意。
金卡的使用原本是认卡不认人的，但是因为这是林泱几年来第一次用这张卡，再加上酒吧这边可能是看林焰的面子，还是专门派了个经理和林泱客套了几句。
“林小姐，林先生虽然是这儿的老板，但自从几个月前接管了天辰之后来这儿可就少多了。您这些年也是头一次来，不知道今天对这儿的环境和服务还满意吗？”
“我觉得这里很好。我哥哥在公司的事情实在太多，一直想过来看看却总也抽不出时间。我今天一是和男朋友过来见几位朋友，二也是因为我哥哥一直惦记这里，让我过来看看经营什么的是不是都还顺利。”林泱说着，还挽过了雷逸扬的手。
“这里一切都顺利，还请林小姐回去后转告林先生，让他不用挂念。”
“您放心，我一定转告。实在是不好意思，我今天是和几个朋友一起来的，所以就不多聊了，我先告辞了，高经理您忙。”
林泱应付完这位高经理，结了账随手把金卡塞给了雷逸扬，很乖巧地说：“我平常不怎么来酒吧的，这张金卡使用时不用核实持卡人身份的，你和朋友常来玩的话你就拿着吧。”
“你这么好的吗？那你以后如果突然有事要来怎么结账？”雷逸扬随手把卡插进了钱包，另一只手开始挑衅地捏林泱的脸。
“我来的话肯定都是和你啊，你拿着也一样的。”林泱很想捏回去，但是碍于雷逸扬的狐朋狗友在场，还是继续温顺而花痴地看着雷逸扬。
直到这个时候，林泱才终于感觉自己摘下了那顶“为了钱财出卖肉体给社会精英的女大学生”的大高帽，周围的人也终于收起了对自己和雷逸扬隐隐约约的鄙夷。
多亏了这张卡以及林焰当年的一番好意，今天这仗，林泱大获全胜。
雷逸扬看上去心情还可以，想必并不觉得自己丢了他的脸。林泱看着一脸微笑开着车的雷逸扬，心里这么想着。
“雷逸扬，我真是不懂你，为什么一定要把我拉过来见你的玩伴们？”
“我觉得我女朋友很不错啊，拉出去让人家羡慕嫉妒恨一下，我也很有面子啊。”雷逸扬很得意。
“你我今天差点颜面扫地好吧？你这种性格肯定不会和他们说我的具体情况，那他们看到我肯定会把我当成被你包养的女大学生，然后再把你看成对年轻小丫头有特殊爱好的未婚男青年。”
“你在乎吗？”雷逸扬是从来不在乎那些人的，所以脸上的表情都带了戏谑。
“我不在乎他们怎么看我，但我很不爽他们这么看我男朋友。”林泱看上去气鼓鼓的，但她自己并不知道这句话的真假。
雷逸扬看着林泱的样子，心里很暖。
他其实知道这些人一开始会怎么想林泱，按理说他应该不舍得让林泱承受那种眼光的，但他不断劝自己，林泱肯定不会在乎，而且林泱和自己都有办法转变那些人的看法。所以他全程陪在林泱身边，看着林泱如何应对，并随时准备出手帮她。所有这些，都只是为了一个更加真实的感觉，以及找到更多林泱很喜欢自己的证据。
为了这个目的，他明知道林泱不喜欢这种场合，明知道林泱每天精力有限，却还是露出很期待的样子，让林泱一时心软答应了自己的要求。
他觉得自己有点阴险，似乎不算是个优质男友。
但是，他也的确忍不住。
他一直在努力捕捉林泱喜欢自己的每一个痕迹。她无意抓住他袖子的手，她看向自己的爱慕眼神，她和别人提起他的羞涩笑容，她对自己温顺体贴的样子，别人调笑时她维护他的语气，到最后为了显得她时时以他为重而塞给他的金卡。
真是的，哪有女朋友这么纵容男朋友来酒吧玩的。
雷逸扬知道那些人现在怎么看自己，怎么看林泱。即使他一直陪在林泱身边，但以那些人对他以往情史的了解，现在他们肯定还是以为，是自小家境优渥天真单纯的林泱对身为情场老手的自己一片痴情。
他的确是挣足了面子。今天这个局面，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结果了。
但他就满意了吗？
前一秒志得意满别无所求，后一秒再度觉得幸福到不真实。
自己还在要求些什么呢？他一开始只想要林泱喜欢自己，后来林泱自己承认喜欢他了，并且看上去言行一致，他想要的却越来越多。
太贪心是不好的，他一直都懂。
不过他有时候觉得自己好像也没有很贪心，他其实还是只想要林泱喜欢自己。
他看见林泱，就有一种她随时可能会溜走的感觉，哪怕那个时候林泱正在他怀里冲自己撒娇。
她应该不会是在演吧。
她应该是真的喜欢自己吧。
如果这一切都是假的，林泱真的已经可怕得，像一个没有心的人了。
林泱看着专心开车沉默不语的雷逸扬，好像隐约能察觉到他不安又挣扎的情绪。
真是奇怪，你纠结什么呢？我今天做得难道还不够好？
林泱其实也没有聪明到完全能洞悉人性。
不过她还是愿意碰运气试试，看看自己有没有办法让雷逸扬从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中抽身出来。
她还是很想让他真的开心的。
两人走进家门时，雷逸扬在前，林泱在后。
“雷逸扬，你先站住别动。”林泱担心自己直接冲上去两个人全摔地上。
雷逸扬果然乖乖站在原地。
林泱过去从背后慢慢抱住他，有些不解地问道：“你是不是今天不开心啊？是我哪里没做好吗？”
“没有啊，你挺好的。”雷逸扬当然不会和林泱说是自己总觉得幸福到不真实。
“那你真的没事？”林泱语气里都是怀疑。
“真没事。”雷逸扬尽可能很确定地说这句话。
“那你，转过来。”
雷逸扬回头就看到一脸郑重好像在做重大决定的林泱。
“雷逸扬，我们是不是没接过吻啊？我记得我初吻好像还在。”林泱仔细回忆了一下发现真是这样，雷逸扬最多只是吻过自己额头。
这个问题让雷逸扬楞了一下。他们俩在一起一个多月，牵过手，拥抱过，吻过额头，抱着她睡过一觉，的确是没接过吻。他好像一直没敢真的做点什么，还在慢慢试探当中，他担心离得太近被林泱直接拒绝，所以现在一直总是林泱主动。
“是没有过。”雷逸扬老实地回答，内心有点期待接下来的情节。
“说吧，是你主动还是我主动？我虽然没什么经验，个子不高，但是踮起脚亲你一口还是做得到的。”林泱抬起头笑着等他的回答，好像就是在讨论明天吃什么一样自然和简单。
雷逸扬双手抚上她的腰，看她大方主动的样子内心紧张又欢喜，回道：“你是女孩子，所以当然你主动。”
“好。”林泱轻笑一声，决定不拆穿这只紧张得不行还要装没事人的大尾巴狼。
林泱双手捧着雷逸扬的脸，看准了，踮起脚尖就直接覆上了双唇。
什么感觉呢？好像雷逸扬的心跳有点大声，可能是共振了，然后自己的心跳也开始加快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林泱觉得一直踮着脚有点晕，然后就决定暂时不亲了。
“什么感觉？”雷逸扬憋着笑，看着满脸都写着“这就是接吻？就这样？没了吗？”的林泱。
“没什么感觉，可能是我光顾着紧张了吧。”林泱认为这和自己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那，这次换我主动吧。”
林泱还没反应过来，雷逸扬已经俯下身子，将他的吻细密地落在林泱的唇齿间。
她唇间有果酒的香气，让雷逸扬忍不住吮吻她的唇瓣，到后来灵巧地撬开她的牙关。
他好像很温柔，又好像很强硬，好像很克制，又好像不受控制。
他自知他正在妄图把自己的所有感情融进这一个吻里，来告诉林泱他有多喜欢她。他自知他正在妄图用这一个吻，来拉近他与林泱之间的距离。他自知，这一切都是妄想，但还是忍不住想要试试看。
林泱只觉得脑子里盛放出烟花，整个人晕晕乎乎的，到后来有点站不住。
不过她并没有忘记她这样做的目的，她想要让雷逸扬开心，但此时，她好像感觉不到对方是开心的。她抓住雷逸扬的手臂，慢慢开始给对方笨拙的回应，却引来了更为激烈的一个深吻。
她觉得呼吸有点困难，但还是不忍心打断这个吻。她朦胧中慢慢感觉得到了，这个吻里好像有很多东西，是雷逸扬打算传达给她的。
他是真的很喜欢我。
这个吻最后以雷逸扬猛然停下然后将头埋进林泱的颈窝告终。
林泱闻得到他身上清冽的香气，听得到他很低的喘息，感受到他身上似乎有很强烈的感情在涌动，却只能轻抚他的后背。
“雷逸扬，你不要害怕。我是真的很喜欢你，我哪儿也不去的。”林泱鬼使神差地，抱着雷逸扬，突然说了这么一句话。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只是感觉好像应该这么说。她觉得这是句真话，至少这一刻，她的确很不想离开雷逸扬。
“嗯，我知道的。我也很喜欢你。”雷逸扬紧紧抱住林泱。
那些不安，终究还是无法对她言明，虽然她看上去，已然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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