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暴风雨的前夕（1）
国庆假期结束的那天，刚好是周一。
雷逸扬出门的时候，林泱其实已经醒了很久了。她一晚上都没怎么睡着。
她在关门声之后起床，把该做的事情做完，就早早出发了。她甚至挑了偏僻的小路走，就是因为害怕撞见雷逸扬。
她打车回的学校，到了宿舍倒头就睡。
中午她醒来后先看见的是一条微信消息，发送人是“扬扬”。然后还有雷逸扬分布在不同时间段的四个未接来电。
扬扬是谁？我认识吗？点开之后才发现，那是雷逸扬的头像。
哦，自己之前为了和他赌气改了备注呢。
“你到校了吗？”发送时间在七点一刻。
“到了，睡了很久。之前没看手机，抱歉。”她这样回复。
雷逸扬收到消息，也算松了口气，但他只回复了“好”。
还要说什么吗？雷逸扬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于是埋头继续工作。工作感觉最安全。
没错，林泱让他感觉，莫名地不安全。
刚应付完雷逸扬，林焰的电话又来了。
“泱泱，在学校吗？中午一起吃饭？”
“你来学校了吗？”
“在附近办事，顺便来看你。”
“好啊，我最近特别想你。”林泱也不知道这句话是真的假的，反正林焰应该觉得这句话很合理，那就讲吧。
果然，林焰听了有点高兴。
饭桌上，林焰果不其然地，问起了林泱的假期生活。
“我觉得吧，玩得就那样。”林泱不打算多说，多说多错，容易露馅。
“哦，李阿姨放假第四天的时候去超市了。”林焰很是漫不经心地突然唠起了家常。
林泱听到“第四天”和“超市”，慢慢抬起了头。
“李阿姨去的是一家本市只开了两家的会员商店，一家城南一家城北。我们家和你们学校，之间虽然有点距离，但总归大体都在城南这块，更何况这家会员商店到家里和学校这两个地方的距离并不差多少。你和我从不管家务，可能都以为李阿姨去的是离家不远的那家大超市吧。李阿姨平常买一些小东西的确会去那儿，但是家里有一样东西在那里是买不到的。泱泱，你知道是什么吗？”
林焰本来也没想让林泱回答，也就只是自顾自继续说。
“泱泱，你和我都爱喝的那种樱花酸奶，在一般超市是买不到的。虽不敢说全市只有那家会员商店有，但是李阿姨每次都会专门去那里买。四号那天早上我没去上班，她回来之后和我说，她在超市看见你了。”
“她本来当时已经挑好东西马上要走了，所以确认那是你之后，并没有多待。泱泱，你不用紧张，她没跟着你，或者说是你们，她也并没有跟我发表任何对你不好的评价。她只是对我说，看见你和一个稍微年长一点的男人一起逛超市，而且，你和那个人，看上去都很开心。她还说，那个人看你的样子很温柔，想必对你很好。李阿姨几乎可以说是看着我们俩长大的，她虽然要叫你一声林泱小姐，但她也是真的关心你。她以为你恋爱了，所以真心为你高兴。之后我给你打了一个电话，但你匆匆挂断了，事后也没回给我，是因为那个人在身边吧。”
“忘了回你电话是我不对，我道歉。但李阿姨也真是，我和那个人就买点东西，哪里开心了，再说他哪里就温柔地看着我了。她还不如跟着我再多看一阵子，说不定就会发现我和那个人全程几乎无交流。”林泱面对的毕竟是林焰，她知道林焰不是来兴师问罪的，所以她暂时，还能装作淡定又无所谓的样子，来和林焰周旋一阵子。
“泱泱，我心里，既希望李阿姨说的是真的，希望真的有一个人能好好对你让你开心，同时又特别害怕，宁可这样的人别再出现了。”
“我和那个人只是朋友。所以你的希望和害怕，都不会发生。”
“泱泱，我虽然很不想这么说，但是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你别忘了，你和程昭阳，一开始也是朋友。”林焰原本打算这辈子再也不提这个名字了，但他看见林泱这幅无所谓还嘴硬的样子，真的觉得忍不住。
“程昭阳和他根本不是一个路子的人，更何况，我早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
林泱每次听到程昭阳的名字，都觉得心脏最柔软的地方慢慢塌陷下去一块。她最喜欢程昭阳的时候，想跟着李阿姨学做饭。李阿姨那时候从挑食材开始教她，当时教的很多东西林泱后来都强迫自己忘掉了，但只有一句话林泱一直忘不掉。李阿姨那时候说“肉的新鲜度要看弹性，你按一下那块肉，看看凹陷的地方能不能很快恢复，如果能恢复，就说明很新鲜。”
林泱无数次，都觉得自己的心脏，不过是一块不新鲜的生肉。
林泱并没有说谎，程昭阳和雷逸扬毫无共同点。程昭阳和林泱本身截然相反，而林泱和雷逸扬却是同类。林泱说自己和从前不同，只是为了宽慰林焰，说明自己不会轻易喜欢上一个人。但她并没有意识到，她要真是从前的自己反倒还好，因为从前的自己的确不会喜欢雷逸扬这样的。可她现在偏偏已经变了，那么她会不会喜欢雷逸扬，实际上是个未知数。
“你和我虽然是兄妹，但向来不干涉彼此的私事，今天我也不打算改变这一点。你在外面干什么，认识了什么人，和谁在一起，只要你不想说我都可以不逼你。但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你过得还可以的前提下，今天我来的确是为了看你，但也想顺便问问，你最近过得到底好不好？你有没有什么能告诉我的？只要你愿意说，什么我都愿意听。”
“那件西服外套是雷逸扬的，我房间挂的画是雷逸扬送的，李阿姨在超市见到的那个人也是雷逸扬。我国庆放假并没有和同学出去玩，我当时本想待在寝室的，因为不想回家才和你撒了谎。之后发现他假期也没安排，还愿意包我食宿，于是我去他家呆了一周，我们各住一间房，每天两个人除了吃饭就是看书看电影。今天早上我已经回学校了。”
林泱知道林焰说的不逼自己是真话，但她同时也明白，林焰是真的很想知道自己的事情。他好奇不是为了八卦和猎奇，纯粹是为了关心自己。如果连这种好奇心都没了，林焰也就不再是林焰了。
“为什么不想回家？”林焰的重点有点奇怪。
“秘密。反正不是因为家里不好，也不是因为你。”林泱不想也不能说是因为看到林焰自己有压力，那就只能继续撒谎。
“下次不想回家就直接说，我也不逼你回来。你哪里呆着开心就去哪儿，你想住学校就住学校，想在外面自己住我帮你找房子，你就算看上那个雷逸扬住的小区想和他做邻居我也不拦你，你们俩要是真的两厢情愿你去他家住我也觉得没什么。但是泱泱，你确定雷逸扬是好人吗？确定他对你没什么企图？”
“按照他的话说，我和他是同类和知己。我和他三观一致，鉴于彼此都知道对方和自己是一样的货色，所以根本不需要伪装，至今也从未有过矛盾。好人坏人我不敢说，如果哥你觉得我是好人，那他应该就是好人，如果你认为我不是，那他也就不是。至于是否有企图，我认为没有。”
林焰说完“好人”之后也觉得说错了话，他和林泱从来都觉得人不是只分好坏的，更多人处在中间灰色地带。他和林泱，说白了不算好也不算坏，都只是在灰色地带徘徊的人而已。他今天也算是关心则乱，一时只希望林泱身边都是好人，但他明白，这根本不可能。
“你怎么确定他没企图呢？”
“图色，我姿色平平。图财，首先雷家毕竟是干地产的，家里不缺钱。虽然雷逸扬和他爸关系不怎么样早就出来自立门户了，但是据我观察他干得也不错，经济状况也能甩同龄人几条街。其次，我们家里的钱基本都在你手里，爸给我留的那点遗产我也因为懒得打理全交给了你，钱的方面你从没有亏待我，我手头的钱也的确够我过上奢侈的小资生活，但如果人家真要骗财这点数额恐怕也看不上。还有一种可能是他纯粹闲得发慌想骗感情玩玩，只可惜我的感情比财色都还要稀缺。我看他也很忙，和我一样感情有限，所以我断定他对我真没企图。强行觉得对方一定图自己什么，实在是有点自作多情，这种事情我干不出来。”
“那点遗产？你是不是至今都没看遗嘱不知道爸临终前给你留了多少东西啊？”林焰认为林泱的这个表达与事实极为不符，他有点不能忍。
“看了，但又忘了。反正你都会养我，我自己把那些东西记得清清楚楚然后牢牢攥自己手里很没劲。”林泱又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行，遗产的事情先不说。你的姿色我这个做哥哥的觉得挺好，但我看你也不是那种满脑子都是女贞女德女戒的蠢女人，就算真的被骗色你估计都不会放心上，所以骗色这块咱们跳过。至于骗财，除了你对遗产数额不大清楚以外其他说的基本都对，这块也跳过。但是骗感情，这可比财色严重多了，你怎么就那么确定你自己感情有限呢？”
“我就是确定。”林泱不想说理由，但她自己，很清楚为什么自己如此确定。
“泱泱，做人别太自信了。”
“我也就这方面自信一下，你可别打击我。”
“那我最后再问你一句，你最近过得到底好不好？”
“还可以。”
“你的还可以，跟雷逸扬有关吗？”
林泱回答不出来了。她告诉自己雷逸扬没出现的时候，林焰如果这么问她，她的回答也会是还可以，但是她现在真的只是过得还可以吗？
她在和雷逸扬聊天的时候不开心吗？她在雷逸扬面前从来不用收敛戾气和狂妄的时候不痛快吗？她第一次去雷逸扬家做客然后收到那副画的晚上不惊喜吗？她说想吃鸡翅雷逸扬就真的做了一锅可乐鸡翅给她的时候她不感动吗？雷逸扬都要出门了，为了她两次走回来帮她做了蛋羹才走，她是没看见吗？她大晚上在餐桌前等雷逸扬等到睡着然后醒来看见雷逸扬给她从家里带了两个鲜肉月饼的时候，真的内心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林泱不想往下想了。
没错，就是还可以，没什么变化。
“无关。”林泱回答。
“那你刚刚犹豫什么？”林焰反问。
“我没犹豫。”
“行，林泱，你尽管嘴硬，但你记住你今天说的话。我这个做哥哥的提醒你一句，你别太自信，也别骗自己。你太自信栽了跟头大不了我把你扶起来。但你要是一直自己骗自己，无论骗自己的理由是程昭阳还是雷逸扬，那谁都救不了你。”
林焰明显生气了，他只有生气的时候才会叫林泱全名。他心里知道，林泱刚刚说的话不是刻意撒谎。至少在林泱的定义里，她和雷逸扬就真的只是朋友关系，她真的觉得她感情有限，她真的觉得自己的生活状态与雷逸扬无关。但事实是怎么样的，和林泱心里怎么想的其实根本没有关系。他也不傻，明明林泱刚刚就是犹豫了，眼神都暗了一下，还要信誓旦旦地对着自己说“无关”，这算什么？
他宁可林泱真的跟自己刻意撒谎，这样至少林泱自己还知道自己说的是假话。可是林泱现在强迫她自己相信自己说的话是真话，这不是自己骗自己是什么？程昭阳是这样，雷逸扬也是这样，甚至对父亲也是这样，林泱你这辈子就不能坦诚面对自己一次吗？
林泱也知道林焰生气了，但她也实在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兄妹俩这顿饭吃得异常安静。
林焰把她送到宿舍楼下，都要走了还是又折回来，对林泱没好气地说：“我刚刚跟你说让你记住你今天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记不住也没事，都忘了更好。反正有事联系我，缺什么告诉我。我走了。”
林泱看着林焰的背影慢慢消失，在原地站了很久才突然笑出声。
林焰你这个傻瓜。
你害怕我以后真的栽了跟头，你害怕我真的记住今天我这番话，你害怕我到时候因为担心在你面前丢了面子而什么都不对你说，你害怕我一时想不开离你而去。
你放心，这些事情都不会发生。
我会活着的，哪怕生不如死，我都一定会为你活着的。
你不要问我，为什么我不能为自己活着。如果是为了自己，我早就死了。
不过，也就只能为了你活了。一个人一生都为别人活着，太苦了。
我真的不敢接受，我的生活中再多出一个像你一样重要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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