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梦醒（二更）

　　常卿自昏睡中醒来时，正是个清晨，落雨声滴答滴滴，落在窗棂，湿润了空气也寒冷了温度。

　　常卿茫然的看着四周，不知所措的打量着周围的一切。这里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可常卿却全然记不起这里是哪里，像是脑海里关于这一段的记忆，被全然的抹去，无处寻到它的踪迹。

　　常卿心中犹疑，起身便欲下地，打算四处走走，打量一下环境。可这时，手掌心传来的刺痛却将她的目光拉倒了枕头旁边。

　　她这才发现，自己把手放在了枕边的一个黄桃木盒子上，方才起身时用了力道，盒子上的花纹便膈的她生疼。

　　这盒子的做工甚是精巧，常卿将它拿了起来，细细看着那花纹的纹路，这花纹刻的极为精细，可见雕刻者的用心。可这花纹倒也不像是寻常的花纹，仔细看去，反而有些像什么图腾之类的东西，总归有些眼熟。

　　常卿想在脑海里寻找一些关于这种图腾的记忆，可却和刚才一样，不能找到半分的痕迹，不仅如此，想的越是用力，脑子便越是疼痛。

　　常卿有些气馁，赌气似的把盒子往床上一扔，自己便坐起来，一边整理思绪，一边唉声叹气。

　　这些动静虽不算大，却还是惊动了常卿的陪嫁丫鬟——知意。

　　这个不过十四岁的小姑娘听到里面有动静，先是猛地一愣，继而猜想到了什么，被自己的想法激动的热泪盈眶，扔下手中的活，也不管什么宫女的仪态，就向内室飞奔而去。

　　……

　　“娘娘！”

　　一道急切而清脆的声音打断了常卿深沉的思索，常卿抬眸，只见一个穿粉色宫装的小宫女快步走了进来，在看到她后喜上眉梢，表情夸张，惊呼出来：

　　“天哪，娘娘！您终于醒来了，奴婢，奴婢……还以为……”

　　小宫女喜极而泣，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泪眼汪汪的看着常卿，激动道不能言语。

　　常卿却被知意的话惊呆了，什么？自己方才听到小姑娘称呼自己是什么？好像是娘娘？娘娘！

　　“姑娘，我刚刚才醒，许多事情也都不知道，你方才称呼的娘娘，难道说的是我？”

　　常卿看着知意，心里因为未出口的话而紧张不已。

　　“娘娘！”小丫头听了常卿的话，眼泪更是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滴答滴答是落个不停，一张娇俏的小脸上笼上了一层悲戚，她哀哀说道：

　　“娘娘，娘娘您大病了一场，竟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么？可是连知意都忘了？

　　说着这个叫知意的小宫女便跪了下来，对着常卿磕了三个响头，磕完便抽抽搭搭的说道：

　　“都怪知意，没能护好娘娘，若是三个月前知意能看紧点娘娘，娘娘便不必受这些苦楚了！”

　　常卿久久凝视着知意，一脸的不可置信，良久都不能接受这丫头话里的信息。

　　知意见了常卿这个神情，便有哽咽说道：

　　“娘娘，娘娘您，您的命……怎的就这般的苦……苦了。娘娘本就是……就是同圣上先……定了婚约的……若非……若非……娘娘，是知意没用……护不住娘娘，娘娘这如今，可怎么好……呜……”

　　小丫头长长的话语给了常卿当头一棒。

　　原本以为自己一觉醒来失去了记忆已经很惨了，却没想到知意口中，自己失忆前的经历更惨。

　　听知意话里的意思，恐怕自己失忆前是个妃子，可知意又说自己和皇帝有婚约，却没能当上皇后，也不知知意口中那“三个月前”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过听她的语气，总归不是什么好事，估计是惹了圣怒。

　　然后自己醒来，便失去了所有的记忆。

　　可当数月之后，常卿终于能记起自己失忆的原因，也终于拾起了曾经遗落的回忆时，却早已是物是人非，那时的她，满心的怅然，满心的失落，却不知该何去何从。

　　只是现在的她，还不知道那么多，只是有点茫然的轻愁罢了。

　　常卿幽幽叹了口气，到底是万般无奈的接受了这个事实。

　　好吧，自己原本是个宫妃，然后这个宫妃却不受宠，如今自己醒来了，却全然忘了之前所有的记忆，记不起谁是敌，谁是友，在这勾心斗角的后宫里，还不就是个移动的人型靶子？

　　无奈的叹一口气，看那小丫头跪着哭的可怜，便心说你有啥好哭的，我才要好好哭一场咧，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哎，常卿为自己哀叹之余，看那小宫女跪在地上也甚是可怜，哭的抽抽搭搭的，不禁生出了些同病相怜的意思出来，抬手便扶她起来。

　　深深吸了一口气，常卿说道：“你下去，让我一个人呆一会。”

　　常卿觉得，她是需要时间来冷静，来消化这些事情的。

　　可就是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了一声通报——

　　“皇上驾到——”

　　吓得常卿立刻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待看见门口那明黄的一角是，利索的跪下去，规规矩矩的说道：“嫔妾给皇上请安。”

　　妃嫔要是得宠，尚且不能恃宠而骄。要是像自己这样之前并不得宠的，更是要对皇帝规规矩矩的了！

　　常卿在地上跪着，听见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在靠近自己的位置戛然而止。入目的是一双黑底用金线绣了龙纹的厚底靴，显得低调而不失尊贵，暗契了主人的性格。

　　跪了许久，膝盖微微生疼，可皇帝却并没有让她起来，似乎是忘了她的存在一般。

　　果然啊！常卿心里悲愤的想着，姑娘我的判断是如此的准确！自己从前是真的不受宠啊！这大病初愈，又是“失了忆”，皇帝马不停蹄的赶来，居然不是关怀问候，反而是来给下马威的！

　　不敢反抗皇帝的常卿十分辛苦却坚忍不拔的跪着。

　　皇帝后边的海公公却出了一脑门的汗。

　　海公公瞅着皇帝陛下，心里那个急。

　　皇帝明显是心里挂念着瑾妃娘娘，抛下政事，巴巴的赶过来看人家。

　　可现在呢，陛下盯着跪在地上的瑾妃，不知在想什么。

　　人家瑾妃昏迷了三个月才醒，年纪又小，这会子身子肯定正虚着，却偏生就让人家这么跪着，也不赐坐。

　　可苏彻看着跪在地上的常卿，心绪却飘到了她昏迷前的那一天。

　　当时的她，可不像现在这样柔顺，低眉顺眼的。那时候，她可是棱角分明，锋芒毕露的。若是平时，他定是会让着她的，谁让常卿并不是心甘情愿嫁给他呢？她不情不愿，他只好迁就，尽可能的哄着她。

　　可那晚上的她说的话实在触及了他的底线，现在想来依然觉得刺耳。“……你放我出去，别困着我……婚约？你说你与我有婚约，呵，你是皇帝，你说什么自然就是什么……可你有你的皇后，何必再提婚约的事……当初就不该……”

　　这话说的苏彻怒火中烧，他用心良苦，她怎就这般曲解他的意思！放她出去？外面兵荒马乱的，她一个貌美的弱女子，怎么能随便放出去！

　　好啊，既然她说他困着她，也无妨！

　　那就禁足好了，否则还担不起这困住她的名头了！正好也让她受点教训，他私心里这样想着，或许她冷静下来以后，就知道收敛，不会再这样张牙舞爪的出口伤人，也许，时间再长一些，她也能逐渐明白和接受他的心意。

　　他本想着禁足个几天，略示惩戒。可没想到，造化弄人，等他们再次面对面，相对而望，却已经是三个月之后了。

　　这三个月发生了太多的机会，她忘了些事情，可这未尝不是好事。

　　忘记一些该忘记的，与她而言只是减少了些痛苦罢了。

　　苏彻定定的看着常卿，忽的对未来充满了期待。这或许是上苍的恩赐，之前受了那样多的磨难，如今想要还他们一个圆满。

　　这厢苏彻感慨万千，并未觉得过去了多少时间。可常卿哪里可真是撑不住了，李德海公公想的还是很有道理的，常卿这个身子可还真是虚的紧，跪一会就受不住了，逐渐有些摇摇晃晃的。

　　可常卿还是不敢吱声。

　　许久之后，苏彻才说：

　　“平身罢，过来陪朕坐着。”

　　常卿便斯斯文文坐在皇帝身边，小心翼翼的观察着皇帝的举动。平心而论，苏彻确实生的极为清隽。眉若刀裁，面如冠玉。此刻他并未穿着朝服，而是身穿玉白色长衫，玉簪束发，手持瓷杯，到像是一个世家公子。

　　常卿趁着苏彻低眉喝茶的功夫细细打量他，脑海里竟然模模糊糊的浮现出一个影子，仿佛也是这么个穿白衫的年轻公子，在一片朦胧的光影里，看不清神情，可却令常卿心口一揪，鼻头一酸。

　　竟是有了想要落泪的冲动。

　　可这悲伤却并不来自自己，好像是心底埋藏已久的伤感，在看见苏彻时蔓延了出来。

　　或许是自己失忆前藏在心头的执念？

　　或许自己从前是个爱恋苏彻的女人，可是受尽了冷落，悲伤便藏在了心底，如今看见了苏彻，便忍不住的想要落泪。

　　而苏彻太眉看到的，便是这波光潋滟的一幕。

　　清秀的眉眼，蕴含这薄薄这一层泪水，美人含愁，当是如此。

　　“为何见到朕，倒哭了起来？”苏彻放下瓷杯，语气淡淡，暗藏关怀。

　　“皇上日理万机，可皇上还能惦记着臣妾，臣妾感动……”常卿没想到这皇帝竟然观察这么仔细，暗自心惊，窥着苏彻的神情，又补充道：

　　“嫔妾虽忘了许多事情，却还是模糊的记得一点，皇上，是臣妾以前不懂事，惹了圣怒，那皇上，可否看在臣妾如今忘了前尘份上，不计较臣妾以前的不好呢？”

　　她带着十二万分的真诚和苏彻说了那番话，只为能改变在苏彻心中的形象，让自己的日子能不像从前难么难过。

　　果然她欣喜的看见苏彻微微勾了勾他的薄唇。

　　嗯，那一定是皇帝陛下听见自己的妃嫔要“改邪归正”了，就说嘛，这种站在权力巅峰的男人一定是喜欢温顺的女子的。

　　虽然常卿觉得自己的本性并非温顺，但是可以暂时装一装嘛。等到好感刷的足了，不仅现在日子会好过多了，而且日后脱身也会容易上许多。

　　然而苏彻却并不是因为她的示好而勾了唇角，他不过是听到了那四个字罢了。

　　忘了前尘。

　　你若真能忘了前尘，自然是一件好事了。

　　苏彻轻笑，问道：“你倒是说说，从前是如何惹了圣怒了？”

　　“嫔妾，嫔妾从前，不知深浅，顶撞了陛下，还请陛下责罚。”

　　常卿说着话时，低眉，抿唇，一副怯生生的样子。若是旁的人看了，定然会生出一股我见犹怜的感觉出来。

　　可苏彻却知道这丫头极为聪慧，心眼子也是极黑。此刻的柔顺，必定是因为大梦初醒又忘了些事情，审时度势，权衡利弊，才决定向自己示好。

　　罢了，既然她决定示好了，又何必拆穿她？她玩的开心便好。

　　苏彻盯着常卿的眼睛，语气缓慢，却意有所指，说道：“常卿，从前的事情朕不愿与你计较，今后你若安安分分待在后宫，朕定然也不会亏了你。”

　　说罢又补充道：

　　“阿卿，你放心，朕之前承诺你的东西，不会因为你的忘记而改变。”

　　“雷霆雨露皆为君恩，”　常卿温婉一笑：“嫔妾只知道好生侍候皇上，至于其他的，嫔妾如何敢多想。”

　　常卿心说，这才是一个妃子该有的姿态嘛，低眉垂首，不要惹皇帝生气，这样才是长久之道。

　　当然了，自己并不想在这里待的太久，若是时机成熟，自己还是要想办法逃走的。余生都困在一个牢笼里，那是想都不会想的事情。　

　　苏彻不置可否，转身招来知意，吩咐了些事，这时便听见门外传来太监细长细长的通报声——

　　“皇后娘娘驾到！”

　　皇后拖着长长的凤袍带着众妃子逶迤而来。那凤冠上的衔珠在阳光下格外的夺目刺眼。

　　皇后何玉婵应该是不知苏彻在此处，从宫外到宫内这几步路走的颇是稳重，不慌不忙，从容不迫。

　　于是这短短的一路，倒也花了不少时间。

　　直到她带领着众妃子到了内殿，看到了苏彻时，端庄白皙的脸上上划过一丝讶色。不过她很快压下这抹神色，对着面前的皇帝盈盈跪了下去。

　　“臣妾给皇上请安。”

　　常卿还颇有些尴尬，论理说，她一个做妃嫔的，听到太监那声通报就该跪在内殿等着皇后的凤驾，可正巧她边上坐着的是皇帝，苏彻还十分好心的免了她的礼，于是她这会儿便跟着苏彻坐着，看着皇后行礼。

　　常卿默默感激了一下苏彻。她心说若是自己跪着等那皇后慢腾腾的挪进来，那膝盖又该疼了站不直了。

　　可随即她又反应过来，这或许是皇后给这个将将苏醒的瑾妃的一个下马威，来向她宣告着六宫的主权。

　　苏彻眼眸里闪过一丝玩味，问道：“皇后来这广宁宫所为何事？”

　　“臣妾听说瑾妃妹妹今日醒来，喜不自禁，便带着姐妹们特特来看看妹妹，”说着还很是温和的看了一眼常卿：“看着妹妹气色这样好，臣妾也甚是欢喜。”

　　“皇后如此关心瑾妃，可她昏迷这三个月，怎也没见皇后来过？”

　　这话说的常卿都愕然了，不愧是皇帝啊，这脸皮还真不是一般的厚！据她所知，这昏迷的三个月，他苏彻自个儿也是一次没来，他怎么就这么理直气壮呢？

　　不过如此看来，帝后感情也见不得有多好。

　　可人家皇后的演技也是一流的，立刻做出一副楚楚可怜，委屈又关切的神色来：“皇上，并非臣妾不想来看妹妹，实则是臣妾怕扰了妹妹的清净，怕耽误了妹妹的静养，虽然臣妾没来过，可臣妾吩咐了内务府日日送了上好的人参鹿茸，也算是尽了些绵薄之力。”

　　“如此说来，皇后还是有心了？”

　　常卿听着帝后二人打机锋，微微偏开了头，目光却落在自己床头那个小小的黄桃木盒子上。

　　这个自己醒来看到的第一个东西。

　　还是那样类似图腾的花纹。常卿忍不住还是开始思索这花纹，总觉得在哪里见过，可到底是在哪里呢……

　　可依旧想不出任何结果，依旧以头疼欲裂而告终。

　　就在这时，苏彻用胳膊肘捅了捅她的手臂，将她从冥想里拉回。

　　只见苏彻黑着脸，沉声问道：“方才皇后说的事，你看如何？”

　　常卿茫然看着已经端坐在对面的皇后娘娘，不知该怎么回答。

　　难道说自己没听么？　

　　“本宫想着，妹妹苏醒，的确也是件喜事，正巧半月之后是七月二十六，便打算在宫里给妹妹办个生辰宴，妹妹觉得呢？”

　　“那自然是极好的。”

　　常卿对着皇后，乖巧的笑着。

　　开玩笑，你的顶头上司给你脸面过生日，你敢不答应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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