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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二十四章 千里终南三日回


  终南山别馆玉华观清幽雅静,第一次来这里的杜仙蕙只觉得喜爱非常,每日都拖着玉奴到外头散心闲逛。玉真公主和固安公主都正在攒眉苦思脱身之计,当然巴不得有杜仙蕙分一分玉奴的心。于是,一大一小两人在侍女从者的跟从下,包裹得严严实实在终南山不少道观佛寺都转了一圈。因为两人一个是寿王妃,一个是朔方节度使杜士仪之女,任何道观都对她们大开方便之门,杜仙蕙是玩得简直疯了,就连玉奴的脸上也露出了几分真心笑容。

  可终南山中除却道观佛寺之外,最多的便是寓居士人。有些是已经科举有成,在此继续读书以备守选的;也有些是科举无成,在此发奋读书以便参加继续角逐科场的;甚至还有早已当过一任甚至几任官,正等待着下一次的选官到来。偶尔碰到这些士人的时候,玉奴便会经历一次人生百态,为人谦逊的,毕恭毕敬的,敬而远之的,阿谀奉承的……总而言之,渐渐她对于出门便没有杜仙蕙那样热衷,但每次杜仙蕙来磨她,她还是会心软答应。

  这一天黄昏,两人刚从高祖李渊敕建的楼观台回来,刚到别业门口时,就只见霍清竟是亲自等候在那。玉奴见状不禁心中一动,遂开口问道:“霍娘子,是师尊还是姑姑有事找我?”

  “王妃,玄真娘子,好消息,王夫人和杜小郎君已经到了”

  “啊”听说是师娘带着杜广元一块来了,玉奴只觉得满心欢喜。而一旁的杜仙蕙在反应过来后,那就更兴奋了。她在一声狂喜的欢呼后,竟是一溜烟径直往里头跑去,霍清一个不留神没注意到她,赶紧只得让侍女追上去,自己则陪着玉奴入内。

  “师娘和师弟什么时候到的?”

  “午后就到了,因为上山找你们不方便,夫人就说等一等也不打紧。”霍清嘴里这么说,心中却知道,王容初来乍到就已经从玉真公主和固安公主口中听说了那样一件事,愁肠百结正为难的时候,自然早一刻晚一刻见人就不那么重要了。连日以来,不但是那两位贵主,就连她和张耀,也全都是冥思苦想解决之法,可到最后却发现,除非是破釜沉舟不畏生死,否则怎么躲得过那帝王之怒?

  “阿娘,阿娘”

  久别重逢,听着耳边那一声声的叫唤,王容只恨不得就此将杜仙蕙带走,从此之后母女再不分离。可是,这也只能想想而已。杜士仪去年回来过一次述职,今年又因为贺天子圣寿而回来过一次,而她却已经和女儿分开一年半多不曾见人了。她在女儿娇嫩的脸颊上连连亲了好几下,最后才松开了手,而抬头的瞬间,她就看到了不远处的玉奴,一颗心猛然又揪紧了。

  这孩子为什么如此命苦?

  “师娘……”

  玉奴嫁给寿王李瑁的时候,杜士仪正好回京,从陇右转调朔方,而王容却没有见到那一幕。听说了她婚后的点点滴滴,她不禁快步走上前去,如同母亲似的将其拥入怀中,轻声说道:“好孩子,苦了你了,真是苦了你了”

  从小就几乎没有关于母亲的印象,玉真公主对她来说就如同慈母,如今,当年曾经误以为是神仙的师娘紧紧拥着自己,玉奴只觉得眼中泪水不知不觉夺眶而出,竟是伏在那肩头不愿离开。足足好一会儿,她方才听到耳边传来了一个娇软的声音。

  “原来师姊也会向阿娘撒娇的”杜仙蕙看看母亲,又看看最喜欢的师姊,说出这句话后,又掉转头去把杜广元拉了过来,然后指着玉奴对杜广元说,“阿兄,快叫师姊”

  杜广元还是很小的时候曾经见过玉奴,已经没有多少印象了。可是,父亲也好,母亲也好,都曾很多次提到自己有这样一个师姊。现在,看着面前这个风姿气度无不让人迷醉的少妇,他竟是愣在那儿半晌没开口。总算到最后,他听到了母亲的声音。

  “广元,就叫阿姊。你阿姊当年去云州时还曾经说过,就希望我给她生个弟弟,结果就是那时候,司马宗主诊出我有了你。”

  杜广元在家里是长子,都是弟弟妹妹围着自己叫阿兄,只有当初和崔家表兄姐在一起的时候,叫过别人阿兄阿姊。这时候他想要依着母亲开口叫人,可话到嘴边,却鬼使神差地加了个后缀:“阿姊真漂亮。”

  扑哧——

  这一次,无论王容还是固安公主玉真公主这些晚辈,还是霍清张耀这些婢女,就连杜仙蕙也笑了起来。至于得到如此评价的玉奴,则是觉得一下子和自己当年最热切盼望过的这个弟弟有了一丝亲近。可等到她开口叫了一声阿弟后,这才想到身上丝毫没准备什么能够当成见面礼的东西。好在还是杜仙蕙嚷嚷着缓解了她的尴尬,小丫头吵吵闹闹地围着杜广元要礼物,很快就直接把兄长给拖走了。

  这一天晚上的团圆饭,自然吃的是其乐融融高兴无比。也许是为了活络气氛,杜广元直接被撵了下场舞剑,连杜仙蕙也用清亮的嗓子唱了一首童谣。而玉奴兴之所至,除却一首琵琶曲之后,竟然还换了一身衣衫,合着凉州曲舞了一曲。眼见她那绝世之姿,固安公主也好,王容也好,全都明白了李隆基为何会在万紫千红的花丛中,只看中了这么一个儿媳妇的缘由。

  那种率真却又诚挚的情感,本就是最难得的

  大约因为多喝了几杯,玉奴最后是被霍清和张耀一同给扶下去的,而杜广元也被王容撵了去带着妹妹。偌大的地方只剩下了三个人生经历各异的女人,可隔了许久,谁都没有开口说话。该说的一下午都已经说得差不多了,现在说再多也只是枉然。她们甚至已经想到,想当初杨家就曾经对那桩婚事兴高采烈,如今得知至尊宝座上已经垂拱天下近三十年的君王有那样的意向,那么,就连玉真公主也恐怕挡不住杨家人的无孔不入。

  “用药吧。”玉真公主几乎是从牙齿缝里迸出了这三个字。

  而固安公主则是和王容对视了一眼,继而一字一句地说道:“那明日我带玉奴去登山,明日应该有雪,届时雪后风寒,纵使太医署也看不出太多破绽。”

  “我会去安排脱逃的路线。”王容声音低沉地说出了一句话,继而突然问道,“高力士既然能够安排人对玉奴说,你们觉得他可会告知杜郎?”

  此话一出,玉真公主和固安公主登时遽然色变。即便玉奴之事牵涉极大,但两人全都不约而同地认定应该瞒着杜士仪,由她们自行处理好,横竖王容早就说好这一次要回来过年。可是,如果高力士生怕此事不成,又去请杜士仪出面游说的话,那么,这件事的结果就会滑落到不可预知的深渊。

  “高力士为了阿兄,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玉真公主支撑着站起身,随即强笑道,“好了,都不用担心,既然已经决定了,那就照此办理。真要是到时候阿兄怪罪下来……”

  然而,这一次她这句话却没能说完。她眼睁睁看着屋子门口的隔扇门被人推开,紧跟着便是神色苍白的玉奴出现在面前。这一次,三人全都大吃一惊,固安公主更是又惊又怒地问道:“霍清和张耀呢?”

  “她们被我用药迷晕了,我借口回来找东西,外头的人都知道我是谁,自不可能拦着我。师尊,你和师娘还有姑姑商量的事情,我都听见了。高将军既然已经说了那样的话,不过是暂且再等几个月,或者三年两载而已,又或者陛下能够同意我和寿王离婚,便再无可虑,为什么你们还要为了我冒险?难道你们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玉奴见三位最亲近的长辈无一不是脸色铁青,不禁咬紧了嘴唇。可就在这个时候,她背后传来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熟悉声音。

  “因为有些事情实在太过匪夷所思,而且又太过残酷无情,所以她们谁都不敢告诉你。”

  面对这个声音,王容蹭地站了起来,固安公主失手打翻了食案上的酒杯,玉真公主则呆呆看着那个大步进来的人。她们每一个都没有想到,那样一个远在千里之外的人,竟然会在这个时候从天而降出现在面前。而玉奴则是徐徐转身,用不可置信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个走向自己的人,许久才轻呼一声道:“师傅?难道我是在做梦?”

  看了一眼那边三人,杜士仪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随即便对玉奴说道:“我不眠不休赶路三天三夜,而且很快就要赶回去。玉奴,出去说话吧。”

  不眠不休赶路三天三夜是什么滋味,玉奴简直不敢去想象。她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点了点头,就这么径直跟着杜士仪走了出去。而等到他们消失在视线中,固安公主方才声音冷厉地说道:“果然是高力士,否则这等丑事岂会走漏了消息?”

  “他就不怕朔方那边露出马脚就算三天三夜赶路,回去还得这么久。一来一回至少七日,他就不能把事情都交给我们吗?”王容死死捏紧了拳头,声音不知不觉有一丝走样,“他难道不知道节帅私离边镇是什么罪名”

  “君礼这个人,实在是太……”玉真公主已经说不下去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斩钉截铁地说道,“这事由不得太真,我们替她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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