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二百五十七章 寿星公
一粟园。
徐家的规矩,做寿是做整不做零,年纪大的例外。
徐煜还没到二十岁,所以徐家对他的生日没怎么重视,不想张扬其事。无非府里一班天真烂漫的女孩子,只愁找不到热闹事,向来把各人的生日看得比天还重要。
沐凝雪提前一天吩咐厨房准备一餐面席,上上下下的人都吃面,就算是给儿子庆生了。
徐灏很反感为了个小孩子大操大办,取消了儿女们生日那天过来给父母磕头的老规矩,也不让他们同辈之间贺礼,更不许亲朋好友前来凑热闹。
不过内宅的女眷愿意热闹一下,或各家偷摸送来一份礼物,他也管不了。
故此每个人的礼物直接送到徐煜这儿来,其中各家太太和那些嫂子们都送了五十两到一百两不等的金锭银锭,大面上又不能不加以点缀,又额外送些文雅的礼物来,文房四宝、绸缎面料、古玩字画等等。
太太萧氏给孙儿置办了一套吉服,徐烨送给弟弟一只怀表,意思是叫弟弟珍惜时间,徐煁送了二哥一张长命百岁的大字。
沐兰香和朱明之则送得是亲手缝制的衣服之类,朱家姐妹送了自己手抄的金刚经一部;此外还有朋友送来的诗词贺礼,丫鬟们大多送来应季的盆景等,反正所有送来的礼物,摆满了半间屋子。
清晨,秋香约了小楠等女孩过来给徐煜拜寿,走到绿云深处,晴烟几个正在院子里忙碌,晴烟对她们笑道:“你们来的真早,这时候就来拜寿啦!可是那位还没起来,睡得正香呢。”
几个女孩顿时有些不好意思,秋香红着脸说道:“我们是有事路过,顺便瞧瞧二少爷起来没有,谁说拜寿呢”
她们说完转身就走了,袅烟见状撇撇嘴,说道:“这是来的第几波了大清早扰人清梦不说,难道平日不见面嘛,非要故意来拜个寿真是无事献殷勤。”
“是大家的一片心意。”晴烟说道,“咱们应该心领。你看三少爷每年过生日,有谁特意去贺寿再说她们不比咱们同住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处,不来会显得失礼。”
这时候屋里的徐煜一翻身醒了,对着空气嗅了嗅,花香袭人,他知道有人会过来,便一骨碌的爬起来,顺手披上一条毯子,光着脚跑了出来。
沐兰香正坐在外间,一见之下脸红了,捂着眼睛叫道:“今天要不是你的生日,你看我骂不骂你”
徐煜笑道:“这才应景,我出娘胎就是这个样子。”
“别顽皮了。”沐兰香羞笑不已,大抵徐煜出糗光屁股的样子也不是没见过,亲密无间没什么妨碍,“赶紧穿上衣服吧,不然,我可就要喊人来了。快快穿衣服,好一块儿去上房吃面。”
春妍几个看了也觉好笑,仗着人多没有跑开,倒是捂着眼睛的手指偷偷叉开,从缝隙中窥视小鲜肉的‘娇躯’。
披着毯子的徐煜见状转身跑了回去,自己穿好衣服,洗脸刷牙。
沐兰香催促道:“快点快点,到介寿堂吃面去,大家都在那里等着寿星佬呢。”
“太早了吧我刚刚起来。”
“哪里依得你莫非让全家人单等你一个人”
徐煜没办法,只好跟着她去了介寿堂,一路上人人向他问好。进了介寿堂,陆漱芳笑道:“哎哟!寿星公来了。”
自从老太君过世后,逢年过年的大家宴改在介寿堂举办,喜庆日子的团圆家宴,仅限于徐灏这一支承欢膝下,而平常徐家各人在各自的院子里吃饭,此外也只有徐烨三兄弟有这个殊荣,今日连东府西府二位太太也过了来。
徐灏无法改变家族重男轻女的风气,凡是这种时候他都不会现身,当然小辈过生日,徐庆堂等男人本来就不会出席。
徐煜面对一大屋子的亲人,很快招呼的头晕脑胀,热闹不假,但实在是太累人了。
人群中,徐煜留意到朱明之她们没来,这时候过来才是见了鬼,任凭徐家女人肆意取笑嘛。
好不容易挨个应付完,太太席上,萧氏招手道:“好啦好啦,你们安安静静的坐下来吃面,吵得我们头都疼了。”
刘氏笑道:“吃了面咱们老的找个地方坐,她们闹她们的,咱们清静咱们的。”
“对。”年纪最大的王氏早已皱起眉头,很不耐烦。
吃饭的时候,徐湘雨问道:“二哥,我们的寿礼都送了,下午该你招待我们,请问今日有什么玩意儿”
徐煜说道:“我准备了戏台。不过有几位朋友送了一班杂耍,还有外面的昆曲班子,我没敢马上答应。”
说着,目光望着母亲,沐凝雪说道:“有男人,怕你爹不答应。还是叫几个女孩子唱两出文戏,你们吃酒作诗消遣消遣好了。”
陆漱芳问道:“最近有什么好戏吗我想听一出拜月亭。”
徐湘雨说道:“那有什么意思她焚香拜月跪在那儿唱,听得人腻死了。你们说哪有兵荒马乱的结义兄弟,还能分别高中文武状元的我上回瞧了一出戏,倩女的母亲说三辈不招白衣秀士,那倩女竟能魂魄离开了躯体,去追赶她喜欢的人,随着进京三载,还有”
“乱七八糟。”湘雨的母亲袁氏说道:“说了半天,也不知这丫头在说什么,竟还有呢快别说了,越说我们越糊涂。”
萧氏笑道:“好像真有这么一出戏,一个小姐魂飞走了,那出戏叫什么张倩女。”
刘氏说道:“听着不像戏名,像一个人的名字。”
沐兰香说道:“叫倩女离魂。”
“就是以前的离魂记。”徐湘雨解释道,“本是出自唐朝小说,宋朝人改成了词,金人编入了曲牌集,前朝赵公辅写出了曲话本,今人则做了许多改动,情节变得更加荡气回肠了。”
如果她们知道后世的倩女幽魂,才会明白什么叫做真正的荡气回肠,,并且越改编越离谱。
徐蕴素正用筷子夹起一块干烧豆腐,当下点了点徐湘雨,笑道:“现在她都快成戏博士了。”
恰好红雯送来一碟玫瑰丸子,见徐蕴素夹着豆腐伸过来,忙拿起一个碟子上前接着,并笑道:“谢谢姑娘,可我们桌上也有呢。”
大家起初没反应过来,一想显然是红雯误会了,于是哄堂大笑起来,把个红雯弄得不好意思,呆呆地站在那里。
陆漱芳笑道:“站在这儿做什么还不过去。”
红雯臊的脸色通红,只好垂着头走了。徐焜笑道:“别往心里去,这和你没关系。”
陆漱芳听了,不禁瞟了一眼丈夫,没有说什么。
这时候徐煜插嘴道:“既然你们愿意听神神怪怪的戏,那我请来专门的武班子。”
“那有什么意思呢”徐韵宁不喜欢鬼魂,说到底大多是爱情故事,不刺激,提议道:“不如听水浒梁山吧”
噗嗤!萧雨诗忍不住笑了,见大家纷纷看向自己,笑道:“我是想起老爷的话来,说水浒被翻译到外国,竟翻译成一百零五个男人和三个女人的故事。”
屋里再一次哄堂大笑,涟漪笑道:“干脆来几出逗乐的热闹戏吧,太太们也愿意看。”
徐湘雨说道:“倒不如好好邀请两位会唱的,咱们静静的欣赏。”
萧氏无奈的道:“你们呀,总是什么事不定下,先这样的胡闹起来。”
徐煜笑道:“本就应该先商议好,然后定了什么戏,好让人家带什么行头。”
“现在要紧的是吃面。”萧氏说道,“吃完了面,随你们去慢慢商议,我们不和你们凑一块儿,各乐各的好了,省得彼此迁就,最后都不尽兴。”
徐煜赶紧吃了几口鸡丝面,抬头说道:“快吃,吃完了咱们去我那里开会,谁都可以列席,商量好了,就让湘雨来做戏提调,再没有比她更博士的,谁愿意听什么样戏,她一准知道。”
陆漱芳说道:“谈何容易这提调的学问大了,比方说分配戏,先得知道谁唱得好吧请来的人会什么拿手戏谁能和谁配戏请来一两个戏班子,哪里就能依我们爱听什么,就点什么就算点了戏,唱不好,也是扫兴。”
女人们纷纷点头,认为有理。徐煜挠挠头,“原来有这么多讲究,隔行如隔山。”
陆漱芳笑道:“我也是操办了几次,才晓得这些。”
“行了行了,别说个没完。”徐焜皱眉说道,心说你一个兄弟媳妇,至于这么热心吗
府外。
徐珵把家人蒋礼叫来,先吩咐一遍,然后说道:“你见了章保告诉他,不是我们怕他告状才来的,千万别错会了念头。是因为如金死的委屈,咱们才不想和他章保为难,正所谓大人大量,赏他章家一笔银子。如果他贪婪没个尽头,你就再告诉他,不要仗着有人在背后主使,真要当堂对质,一准要他自己吃苦头,叫他别糊涂,总之你说话时注意些火候,不要被他以为咱们软弱。”
蒋礼笑道:“少爷请放心,小的知道您的意思,怕章家贪念过重,不肯了结官司,得寸进尺的。小的这就去先吓一吓他,再诈一诈,恩威并施后,再许给他好处,则断无不答应之理。”
说完,蒋礼嘿嘿笑道:“就是办成此事,也是小的一番功劳,咱不能便宜了徐公子呀,求老爷成全。”
徐珵笑骂道:“该死的奴才,事情还没办成,就先想着从中取利。等事成,徐公子自然要赏你,滚吧。”
“是。”蒋礼一溜烟的跑出来,一边跑,一边咕哝道:“赏是赏,取利是取利,这也要有本事才弄得到手。反正徐公子他也不在乎。”
当下他直奔内柳巷,走到门口,见章家大门开着,直接走了进去。
院子里烟雾缭绕,丧棚搭好了,里面停着棺材,灵前收拾的非常干净。章保夫妇正在供桌前,点蜡烛摆放菜肴,章氏边说边哭。
院子里没几个人,章保一眼看见了他,虽然蒋礼是徐珵的家人,然而此事与他们无关,加上来者是客,没有什么反应。
正要出言询问,蒋礼忙上前说道:“惊闻姑娘入殓,我实在不知道,未曾赶来吊唁,失礼之至,章老哥还请恕罪。”
就见蒋礼恭恭敬敬的双膝跪地,在灵前行了四礼,惊呆了所有人。
他一个文人能如此,身份矮人一等的章保夫妇来不及拉住他,连说不敢不敢,章保赶紧回礼不迭。
毕竟礼多人不怪,章氏停止了哭声,神色感激,等他站起来,马上代死去的女儿跪下叩谢还礼。
章保说道:“快请那边坐下吃茶休息。”
章家在金陵没有什么亲朋好友,前来奔丧的都是些左邻右舍和认识的平民百姓,来了后稍坐片刻也就走了。身份高的人等闲不会来,何况章家又状告徐焜和尹公子,这关口避嫌还来不及呢。
章保亲自陪着,蒋礼接了茶,说道:“昨晚方闻得如金姑娘的噩耗,甚为诧异。我还以为是谣言,仔细打听,连死的情由我也尽知了,气得我骂了一夜。”
当着章保的面,蒋礼竖起了中指以表示他的不屑,“他若不是我的主人,我非大骂不可。如金姑娘死的太冤屈了,我当时恨不能立刻过来与你们夫妇商量,定要报仇雪恨,才能出我胸中一股不平之气。
唉!后来听说章老哥你报了官,我心里十分欣慰,管他什么有钱有势,只要我们有理,就可以告他们,总之人命关天,大明难道没有王法了吗
我佩服你章老哥有胆量,哪怕那是英国公府也要碰一碰,这就叫做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也是他们自作自受。”
蒋礼罗里吧嗦的说了一通,章保没说什么,章氏听了接口道:“阿弥陀佛!你蒋二爷真是明白人,你家主人远不及你。他们说我们这样人家最好欺负,殊不知人死了,我们还怕什么呢拼死无大事。说到头凡事凭着一个理字,难道我辛辛苦苦把女儿养了这么大,被他们逼死就算了不成总归闹一场官司给他们吃吃,才知道我家的手段。”
‘二爷’是宋朝之后的一种特殊称呼,指的是达官显贵家的管家管事小厮门子等等,既是尊称也是调侃。因官员被称为老爷、大爷,他的心腹自然就是二爷了。
后世衍伸出句骂人话即“你二大爷的”,大概是由此而来。(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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